“皇兄。”她行了个礼,声音轻柔。
赵云甫擡眸,眼底的厉色尚未完全敛去:“皇妹这麽晚来,有事?”
羽涅:“也……没什麽要紧事。臣妹进宫来看华姝姐姐,想起这几日朝中事务繁杂,便顺道来看看皇兄。”
“难为你惦记着朕。”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言语疲惫,但从她的神色中,仍瞧出异样:“在朕看来,皇妹今日恐怕不止是来看朕这麽简单。”
他往椅背上靠去:“说吧,究竟为了何事?”
羽涅慌乱低下头,踌躇须臾,旋即开口:“臣妹丶臣妹真的只是挂心皇兄龙体。”
“说。”座上的人显然要追究到底。
听罢,她看起来经过一番挣扎似的,不安地回:“今日臣妹在街上……偶然听闻坊间有些不好的歌谣,心中实在难安……”
“歌谣?”
“是丶是一些无知的童谣。”她惶恐不已:“尽是些胡言乱语,说甚麽‘王非王,臣非臣’,‘且把新火换旧烟’……之类荒诞不经的话,皇兄不必放在心上。”
“啪”的一声,赵云甫手中的毛笔被重重按在了御案上。
他脸色透着冰寒,让人不敢直视。
片刻後,他说:“完整的,给朕念一遍。”
羽涅不敢推辞,于是将那首童谣说了出来:
王非王,臣非臣。
王非王,臣非臣。
空将劣马踏江山
且把新火换旧烟。
随着她话音落地,他一掌拍在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衆人跟连呼吸都不敢。
“巨木倾,中梁朽……好,好得很。这‘巨木’,指的是朕的江山,还是盘踞在这江山上的蛀虫?”他声音平静,这种平静之下,带着黑云压城的冷,以及警惕。
这对赵云甫而言,不是几句童谣,而是有人想趁机要他的江山。站在堂下的羽涅,窥视着他的反应。
半天的寂静中,阁外传来侍卫的脚步声。
她循声回头,带着枷锁的高俦跟李幸被压着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的高俦,往日里总是油光水滑的发髻此刻散乱不堪,梗着脖子。
相比他,李幸面容要平静许多,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麻木,踏进门时,他才转动了一下眼睛。
这二人在路过羽涅时,没有看她。
待两人进来,羽涅适时挪到一旁。
他二人行完礼,龙椅之上的赵云甫,脑海里仍回荡着那“新火换旧烟”的谶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他目光压在两人身上,他没有立刻爆发的雷霆,压抑感十足。
良久,他极具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适才被童谣点燃的暴怒,此刻尽数化作了对眼前之人的凝肃审判。
“高俦。”他唤道:“你倒卖战马,以劣充良,动摇国本,此事,你认,还是不认?”
高俦为自己叫冤:“这些都是捏造的,臣冤枉啊陛下。”
“捏造?”赵云甫冷笑不已:“御马监从你书房搜出的交易账册,上面有你的私印,你派去运马的人,亲口指认是你让他瞒天过海,你给此人写的密信,皆在朕手。”
说罢,他将案上的战报扔到地下:“怪不得前些日子,严岳说战事焦灼,连廷宪都来信说,他麾下的战马时常不能冲锋,说是病马居多,朕以为时北疆气候有问题,没想到是你在偷梁换柱。”
一旁的羽涅听到该话,心下惊讶。
段廷宪向朝廷禀报战马有问题一事,她第一次听说。她不知,桓恂是不是也才知道此事。
看来,赵云甫兴许有一条,他们谁都不知道的密线。
殿内静了片刻,高俦粗重的声音打破了这恼人的安静,大喊着自己冤枉。
处于怒火中的赵云甫根本没有离他的话,转而诘问起李幸:“李黄门,你勾结族人,私吞赈灾银两,造成匪患,动摇民心,如今常大监已将你跟族人私吞粮饷的证据送回,加上杨中书查出你儿李允升草菅人命,你中饱私囊的人证无证具在,你还有何话说?”
接连不到半月,杨度等人夜以继日的追查,李幸谎报灾情一事证据链已然在握,满门抄斩已跑不了。
李幸仰着头,语调不高,也不慌乱:“陛下,臣冤枉,私吞赈灾银两是族人瞒着臣所为,臣知晓之时,已回天乏术,只是一时迷惘,替族人瞒了下来,但臣也是被逼无奈。犬子允升年轻气盛,或有行事不妥之处,却绝非草菅人命,至于匪患,金城郡本就民风彪悍,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获得更多的金钱银两,与臣无关。”
他顿了顿,接着为自己开脱:“杨大人等人追查半月,许是急于定案,才让证据链有了偏差。臣追随陛下多年,岂会做这等动摇国本之事?还望陛下明察。”说完,他跪了下来。
这番辩驳,听得羽涅攥紧了手心。
她没料到李幸到了此刻,还能如此镇定地颠倒黑白。
赵云甫听完,忽然轻笑一声:“看来李黄门喜欢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如此,朕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他朝冯常侍递了个眼色:“把杨中书丶常大监呈上来的证据,都给李黄门看看。”
很快,冯常侍领着两个小宦官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卷宗,全摊在李幸面前。
最上面是他族人签字画押的供词,字字句句全都指向了他。下面的罪状,有指认李允升强占良田的,也有指认他杀死老妪的,还有许多,他这些年收的贿赂。
扫过这些卷宗,李幸手开始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