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喊:“这些丶这些都是旁人僞造的!都是假的!”
“僞造?”赵云甫音调陡然提高:“冯常侍,传沈道长进来,让她带着金城郡的样土,你再去阁外取些泥土来。”
“是陛下。”领完命的冯常侍,躬身退下。
听到他叫了琅羲,已好几天没跟琅羲联系的羽涅一身欣喜,望向门口。
不过片刻,琅羲走了进来,身後跟着一个婢女,端着一个木盘。
她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激动。
琅羲压着内心的喜悦,上前给赵云甫行礼。
与此同时,一个小宦官捧着两个陶碗进来。
一碗装着深褐色的泥土,是才从外头取的泥土,空着的那碗,小婢女见状将木盘里面的碗放了上去。
“沈道长的煅烧辨土之术,朕已验过。”赵云甫示意琅羲上前:“李黄门认不清实情,烦请道长,演示给李黄门看看。”
琅羲点头,平静让人端来两个用来煎药的炉子,随即先将金城郡的样土放入炉中,以炭火加热。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从黄河的泥土渐渐泛出暗褐杂色,她又将建安的泥土放入另一炉,以及金城郡本身的泥土放入炉中,三个不同地方的泥土,说服力更强。
三个泥土同样加热後,金城郡的泥土却始终是纯净无杂的赤褐色,没有任何变化,而建安泥土湿润,颜色偏黑一些。
她学着羽涅教自己的话道:“黄河淤泥经年冲刷,所含物质繁杂,故煅烧後色泽斑驳,而建安土质其中所含的物质,跟黄河的泥土截然不同,颜色就不同,因而,要是金城郡真被黄河淹过,它们的颜色应该一样。”
演示完,琅羲看向李幸:“李大人之前谎报金城郡受灾,可两地的泥土分明不一样,您说,这是为何?”
在铁证面前,李幸的脸色终于变了,可他仍没想认罪:“定丶定是这泥土里被人放了东西!或许是沈道长为了迎合陛下,故意在样土里加了料!”
琅羲:“我们道家的煅烧辨土从不会骗人。”
赵云甫忽然站起身,走到李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帝王的威压:“李大人可知这金城郡跟黄河的样土,是谁让人取来的?”
李幸嘴唇哆嗦着,没敢接话。
“是朕亲自下的旨,让人连夜赶往金城郡,各取了泥土带回建安。”他声音字字如锤:“全程有禁军监视,你说,谁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给泥土加料?”
闻言,琅羲擡眸看向他。他没有参与这个过程,却意外的替她说了话。
门外的琅羲同时一愣,对赵云甫的行为非常意外。
他目光扫过跪着的两人,压迫感十足:“朕,待你们不薄。”
只这一句,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一起,等着巨大的风雨来临。
赵云甫:“这江山,是朕的江山,也是你们的立身之本!朕总以为,总以为你们心里,多少会顾念一点君臣之情,会顾及太祖丶高祖丶太宗给你们的恩典。”
突然,他声音逐渐拔高:“可你们呢,你们对得起这身官袍,对得起天下丶对得起黎民百姓乃至你们的祖宗麽?!”
他积压的情绪好像火山喷发:“你们口口声声忠君爱国,背地里做的哪一桩丶哪一件,对得起朕?!对得起皇室?!”
“贪墨受贿,侵占田亩,朕,可以忍!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朕,也容得下!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爪子伸向战马丶伸向灾情!你们动摇的不是朕的江山,是北邺的防线,是万千百姓的活路!”
“这天下动荡丶人心惶惶,皆是因你等之贪婪而起!”说罢赵云甫一脚将那燃烧的炉子踹翻在地,吓得殿内衆人跪了一地。
齐声高呼:“陛下息怒……”
砰然巨响在殿内回荡,吓得李幸跟高俦几乎瘫软。
他们那儿见过天子撒过这样大的怒气。
赵云甫胸膛剧烈起伏,眼底赤红,充满被逼到绝境的孤绝:“是你们……逼朕,朕本想给你们,给你们身後的家族,留一条活路。可你们,却非要断送这江山社稷,你们不顾天下人的死活,那就休怪朕……不顾你们九族的死活!”
“你们不仁,就休怪朕不讲往日的情分!”
言毕,帝王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整个东观阁。
那首不祥的童谣,此刻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盘旋,他绝不会让这江山倾覆在这些蛀虫手中。
所有的惊怒,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肃清内部的残酷决绝。
他必须在南殷北伐之前,亲手斩断所有内患的根源。
“冯常侍!”他倏然转身走向御座,声音沉冷如铁:“传旨御史台丶廷尉府,高丶李二族,动摇国本,其罪当诛。着即日押赴市曹,主犯凌迟,三族尽夷,府邸抄没,籍贯削籍。”
他略一顿,语气决绝:“自今日起,凡有为其求情丶称冤丶称病罢朝者,视作同党,以谋逆论处,满门连坐。朝中空缺职司,悉数由杨度举荐才干递补。告诉杨中书,朕,只要能用丶肯用丶敢用之人。”
听着这些的羽涅,内心说不上兴奋还是其他。
一下除了两个士族,夷三族,满门连坐……这些冰冷的话背後,是无数飞溅的鲜血。
一股寒意倏然从心底升起,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她利用了这个时代最残酷的规则,成了推动这场血腥清算的幕後之手。
但这条路已然开啓,便再无回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