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颅歪向一侧,那双曾充满狠戾的眼睛死死瞪着羽涅的方向。
羽涅只是平静看着。
她盯着他的尸体,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生命终结後死寂的味道。
衙役们开始面无表情上前,像收拾柴垛一般,将尸身一具具拖走。
河面上的薄雾笼罩着刑场。
陈伯夏望着满目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後才离座。
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佝偻,昔日的同僚不过十来天,就命丧黄泉,让他心中怎能兔死狐悲。
顾相执望着这场屠杀,他眼神没有过多停留在那些滚落的人头上,转而看向身边的人。
当羽涅一直看着流到她脚边的血不曾想着挪开脚步时,他将她一把拉开。
“不要让他的血,脏了你的鞋底。”他说。
羽涅擡眼看他。
这时,一对穿着朴素面带悲戚与感激的夫妇走上前来。
是瞿娘子一家。
见到羽涅,瞿娘子未语泪先流,颤巍巍地就要跪下:“多谢……多谢公主殿下,若非殿下,李允升这恶贼,不知何时才能伏法,我母亲的大仇,不知何日得报。”
羽涅伸手去扶她:“娘子快请起,李允升伏法,是陛下明察,律法森严,与我并无干系。”她这麽说,无非是公主的身份敏感,她不能与具体某家的倒台扯上关系。
瞿娘子面露困惑,似乎不信。
见状,顾相执适时开口:“陛下圣烛独照,高李二族罪证确凿,动摇国本,依法当诛。公主仁厚,见不得百姓冤屈,但此等朝堂大事,自有法度公断,非是私怨可左右。”
他三言两语,将她从中摘出,滴水不漏。
羽涅顺势接过话,温言道:“冤屈得雪,是您一家坚守公道的结果。往後的日子还长,娘子和家人更要保重,您母亲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瞿家女婿用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角:“李允升死了,我们也算安心了。”
说罢,瞿娘子女婿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以後,我们打算阻个小铺子,继续卖馒头,若是殿下不嫌弃,也可来常常。”
羽涅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几人再说了几句话,瞿家夫妇对着她深深一福,而後离开。
目送着瞿家人相互搀扶着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在长街尽头,羽涅才收回视线,与顾相执并肩继续前行。
翠微与梅年跟在他们之後。
空中的血腥气渐渐变淡。
顾相执略放缓了步子,侧首看向她,打破沉默:“前几日,你提议将清丈出的士族隐田,发还原本耕种的佃户百姓。我将此策禀明大监後,托他之口,已上达天听。陛下览後,称此策‘直切时弊,颇识根本’,眼下在几处试行之地,民心思定,成效已初现。”
他目光中透出些许探究,继续道:“我只是未曾料到,你能如此迅捷地直指要害。这‘土改’之策,关联甚巨,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是如何思虑,得以在短时间内,构想出这般法子?”
兴许有“过来人”的视角,她知道在古代,土地对平民百姓的重要性。
顿了顿,她回:“天下百姓,所求其实甚简。一生奔波劳碌,不过为了几亩薄田,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土地,于他们而言,非仅是糊口之资,更是祖辈血脉所系,是身家性命之所托。有了地,心才定,家才稳。士族之流,侵吞田産,夺人根基,无异于绝人生路。此法能直指其命脉,毁其根基,这样也能让当地民衆过上安稳的生活,稳住地方。”
土地是平民的命,是一切社会矛盾的焦点。归还田地,能让民衆对这个王朝还存有希望。
土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替这个王朝注入新鲜血液的开始。
她视线望着前方,接着道:“但若想不让後面的人重蹈覆辙,形成新的势力,成为新的士族,光有土地还远远不够,我想要,仕途可以让所有人都有机会,不再被任何人垄断,人人都能读书。”
顾相执敏锐捕捉到了她话语中未尽之意:“莫非你想恢复曾行过的策试,广纳寒门贤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