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试虽比一味倚重门第进步,但其荐举之权,仍难免落入高门之手。最终选拔出的,恐怕仍是与士族千丝万缕的人,换汤不换药。久而久之,新的权贵圈层便会形成,周而复始。”
说罢,她停下脚步,转身正视他,掷地有声:“我们需要一种比策试更公平的举措。一种能让真正有才学之人,无论其出身如何微贱,都能凭借自身努力,获得晋身之阶的举措。”
顾相执:“更公平?愿闻其详。”
“我想称之为——科举。”
她说:“科举核心在于公正,无需高官显贵举荐,凡有志向学之士,皆可自行向州郡报名应试。从县试丶州试丶省试到天子亲自主持的殿试,多级考核层层筛选,最终钦点进士。全过程以文章才学为唯一标准,公开考核丶择优取士。”
“唯有让人人共享晋升希望,才能从根本上击碎任何垄断。如此,朝廷方能获得源源不断的鲜活血液,避免重蹈覆辙。”
听完她的话,顾相执久久不语。
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一项选官制度的变革,更是一场重塑整个权力格局的变革。
他望着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往日他只觉她活泼伶俐诚挚,不曾想,她胸中会藏着如此才能。
他自诩洞察世事,于朝堂权术间游刃有馀,却从未敢设想如此彻底颠覆性的举措。
一种混杂着赞叹与担忧的情绪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素来的冷静淹没。
他心悦于她,这份心意让他不自觉想要将她护于羽翼之下。可直至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或许从未真正触及她本身,自己这份想要“保护”的心,甚至是——多馀。
最终,所有心绪在他开口时变得沉静:“此法若行,恐将动摇天下根本。你可知,这其中关隘,绝非易与?”
他看着她,不再是一位需要保护的公主,而是一位谋士。
羽涅闻言洒脱笑了笑。
“关隘自然有,路不都是人走出来的麽?”她语调轻快起来:“我们只管去走就是。”
说罢,她侧头问他:“对了,你在朔阳时,不是遇见了独孤娘子,她……为何不回来建安?”
她本想等有时间去看看她,结果在他说起在朔阳搜集高家罪证的来龙去脉时,从他口中得知,独孤楼君已离开了朔阳。
提到那个名字时,顾相执眼神微黯:“她说,想继续看看这天地。她只想做个游方医者,悬壶济世,救她能救之人。”
他想起那个决绝潇洒的背影,此次能如此顺利拿到高家的关键罪证,多亏了她暗中牵线,也是她,指引他去见了高阁。
她人虽远离任何漩涡,却比许多身在局中的人,看得更清楚。
司徒府内。
王昌没看见行刑,但刑场上的血腥味,似乎也飘到了这里。
“寒门……这一次,是真的赢了。”王昌望着外头的雨幕,声音干涩。
他本以为这只是帝王平衡之术的又一次上演,却未料到,赵云甫的手段如此酷烈。
那个会向他请教朝政的女婿,手段之狠远比他所以为的更加可怕。
他明白,赵云甫是要用寒门彻底替换掉士族。
王昌缓缓转过身,目光看向书房内悬挂的象征王家荣耀的匾额。
“徐采。”过了半晌,他叫着站在书房的人:“御马监精锐,已尽数被陛下派往各地。如此一来,陛下身边,皇城内外守卫,会更多倚重武卫营。”
“抓住机会。”王昌说:“你想要娶我女儿,这是你改变自己的最佳时机。”
王昌虽明白,他们一族不会落得像那两家一样的下场,但是碍于赵云甫本身不可揣测的心思,他不得不给王家找新的合作势力。
徐采低着头,脑海中浮现出赵云甫所作的一切,杀了他兄长,又夺走琅羲,这样的仇,他必须报。
见他半天没说话,王昌馀光瞥向身後:“嗯?”
徐采这才回过神来,拱手道:“文集尊听司徒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