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妙常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她只说了自己进宫的原因,说让我不要怪你,说你也是怕我担心,才不得已撒谎。”
听到崔妙常的回答,羽涅垂下眸来,琅羲守住了她们共同的秘密。
然而,她此刻思忖着,该不该将此计划向崔妙常托出?
念此,她望向眼前的人,自从崔妙常来到建安,整个人神郁气悴了许多。
想起这些年来师叔为她们操的心,若得知她们将要行此险着,定会日夜悬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来护她们周全。
这样的情况下,羽涅还是收回了要说出秘密的打算。
至少现在不能说,她想,待到大局已定,尘埃落定之时,她再跪在师叔面前请罪也不迟。
到那时,任凭师叔责罚,她也心甘情愿。
思及此,她扯出一个淡然的笑,上前一步,语气郑重:“师叔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师姐,绝不会让她出事。”
闻言,崔妙常看着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半晌,她擡手抚过她消瘦的脸颊,回忆似的说:“小时候,就属你最是调皮捣蛋,整日里捣鼓一些炸来炸去的东西,没想到今天,师叔能听见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到底是长大了。”崔妙常怅然不已,声音里裹着欣慰,也浸着难以忽视的忧虑:“不要以为师叔不知道,你整日在院子里捣鼓那些机巧之物,究竟是为了甚麽。刘婶已悄悄告诉我了原因。”
崔妙常:“你想为天下人做点小事,志存高远,师叔,由衷为你感到骄傲。”
接着,她仿佛想将这份叮嘱刻进羽涅的心里,认真道:“但师叔更盼着你,莫要过度折腾自己。再紧要的事,也别忘了好生吃饭,踏实睡觉。你的安康,在师叔这里,比甚麽都要紧。”
“师叔……”羽涅眼眶一红。
崔妙常摸了摸她的脸,转身走向一个木柜,翻找片刻,取出一个信封。
重新回到羽涅面前,她打开信封,露出里面三张略显陈旧的银票。
“这些,是我这些年陆陆续续,为你丶琅羲,还有阿悔存下的。”说着,她将银票塞进羽涅手中:“连带着从前扣下你的那些零花钱,也都在里头了。”
羽涅低头看着手中的银票,一时怔住,内心的不敢置信犹如海沸江翻一般,泪水夺眶而出。
“我本想着,等你们几个都成人了,再各自交给你们。”崔妙常的声音低沉下去,崔妙常的话仍在继续:“如今天下不宁,灵宝观又地处要冲,谁知道哪天战火就烧过来。这次出来,我就把这些带在了身上。”
说着,她顿了下,语调有些沙哑:“但……阿悔不在了。他那份,你就和琅羲分了吧。就当是……阿悔送给你们的嫁妆。”
言语至此,她唇边的笑容苦涩而悲凉:“反正那小子从前总念叨着,要给你们两个置办一份天底下最丰厚的嫁妆,这样,也算是了却他的心愿。”
羽涅看着手中那三张银票。
曾经,她不是没有怨过师叔的严厉苛责,也不是没有偷偷腹诽过她扣她的零用钱。没成想,这些钱都被一分一厘存了下来,还额外给他们存了这麽多钱。
往日在怀远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管束,此刻都化作了最深沉的爱,重重压在她的心上。
这真相比任何直接的赠予都更沉重,也更滚烫。
它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坚持,泪水汹涌而出。
这泪水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她懊悔,懊悔从未读懂过她的师叔深藏在严厉之下的,沉默如山的守护。
她跪倒在地,哽咽不已:“是弟子以前不懂事,还丶还怨过师叔您,是我心胸狭隘,误会了师叔……”她泣不成声。
看着她这般模样,崔妙常眉眼流露出不常见的柔和,俯身将她扶起。
“灵宝观清苦,给不了你们锦衣玉食。”她替她擦干眼泪:“师叔所能做的,不过是让你们往後,无论是否留在观中,脚下都能有点实实在在的倚仗,不必为生计所困,能活得从容些。”
说罢,她手按在羽涅的肩上,声音里带着一种即将放手的不舍与了然的欣慰:“好孩子,师叔,只能照顾你们到这里了。”
她道:“看着你如今能独当一面,更有了相伴一生值得托付的可靠之人,师叔心里,总算能放下大半块石头。”
停顿片刻,崔妙常目光宛若穿越回数日前的场景。
“那日桓恂特意来见我。他说,他深知你与他的姻缘乃皇帝钦赐,可皇帝的意愿他不在乎,他想郑重请求我这个师叔的同意。”
崔妙常复述着当日的话语:“他说,我于萋萋你,虽是师,但也如母。想请我放心将你交予他。他于我面前下跪立誓,必以性命护你一生,不让你收半分委屈,不会让你过一刻不快活的日子。他说,他会尊重你的意愿,珍视你的志向,凡你所想所愿,他必倾力相护。”
说到这里,崔妙常眼中流露出宽慰:“在师叔看来,桓恂此人,年纪虽轻,但沉稳重诺。自在怀远时,我瞧出他行事有度,肩能担责,是个言出必行丶足以托付终身的君子。将你交给他,师叔……是放心的。”
桓恂曾私下见崔妙常意识,羽涅从刘婶口中已知晓,但他愿以性命相托的誓言,她此刻才知。
崔妙常:“萋萋你的前路,有人保驾护航,师叔甚慰,但师叔无法看你穿上嫁衣,此刻师叔不能再久留,这对你而言太危险。”
“不行师叔。”闻言,羽涅阻止她道:“外面风声正紧,您一人无法应对,我绝不能让你就此离开。”
“萋萋,听话……”崔妙常正欲劝解她。
话音未落,刘婶神色慌张疾步进来,压低声音朝她们急切道:“外丶外头有人来了!”
刘婶尾音刚落,隋恩已小跑到了门口,朝羽涅拱手禀报:“公主,王家来人了,已到门外,无论如何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