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甚至动过杀心,觉得聂兰亭为了一个女子,搅了我的棋局。”他语声渐低,似在自言自语:“我始终不解,为何有人愿为儿女私情舍弃前程。如今,我算明白了……”
他忽然顿住,转过身来望向她。
烛火跳动间,顾相执那双平日里冷酷的眸子里,隐隐涌动着不容忽视的灼热。
“明白了甚麽?”羽涅轻声问。
顾相执没有立即回答。
他缓步走近她,腰间缠着的软剑闪动着的光泽与他眼中的温柔截然不同。
他停在她面前,回道:“明白他,愿意为一人舍弃所有的举动……”他声音很轻:“若换做是我,也会不惜一切,护喜欢的人周全。”
暮色深沉,雨意渐浓。
他最後一句话语调不高,落在彼此之间,却重得让人心颤。
他最後话里某种未尽的深意,羽涅隐隐约约品出了不同寻常的异样。
怕弄巧成拙,她正欲深究,门外却响起了宋蔼的叩门声。
“殿下,宫宴的时辰快到了,车驾已备好,还请殿下快些。”
殿内微妙的气氛被打破。
“知道了宋居令,我马上就来。”她朝门外应道。
应和完宋蔼,她瞥了瞥眼前的人,眼帘微垂,像是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思忖片刻,她重新看向他:“过去的事,已然过去。好在,最终也未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顾少监无须再去深思。”
她略一停顿:“时辰已到,我不能再耽搁,需即刻进宫去了。”
看着她平和明媚的神态,顾相执心底那点因方才袒露心迹而生出的隐秘期待,犹如被细雨打湿的残烬,一点点冷却丶熄灭,最终被一片锥心的失落覆盖。
他像是仍不死心,近乎固执地在心底祈求,祈求自己的异样被她察觉,祈求她能看穿他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意。
哪怕是以第三人的身份,作为陪她在身边的答案,或者给他一句似是而非的回应,他也愿意。
可她终究甚麽也没有说。
不曾逾越半分。
或许此刻在她心中,他这番昭然若揭的心绪,无论多麽强烈,都无法与即将面对赵云甫的那场周旋相提并论。
这个念头充斥着他的胸口。
然而,就在思绪纷乱的瞬间,顾相执身形猛地一滞,宛如被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的东西击中。
他到底在干甚麽?
明明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仰望她丶爱慕她,是他选择将这颗心奉上,为何此刻竟会不自觉奢求她的回应,甚至隐隐将这份期待化作一种无声的索取,压在她的肩上?
更何况,与赵云甫的周旋当然更重要,此事关乎如何将她从王家的追究中彻底撇清,关乎她的安稳。
如此紧要关头,他竟然在这里计较个人情愫是否得到回应,这般行径,未免太过荒唐,太过可笑。
他到底这是怎麽了?会变得如此不识大体,如此公私不分。
因情动忘了本分,忘了身份,忘了应谨守的界限。
连这点心思都藏不住,日後还谈何护她周全,只怕第一个害了她的,便是自己这不该有的念想。
顾相执啊顾相执,你当真是昏了头了。他厌恶斥责着自己。
“相执?”见他半晌不说话,她唤了他声。
回过神来的顾相执,此刻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他俊美的脸上,唇角微勾,方才那些心思面上未显分毫,顺着她的话道:“公主所言极是,微臣也需即刻返回御马监,以免崔道士与韩介那边有消息传来,梅年寻不到我。”
羽涅微微颔首:“你说的也是,那我们这就走吧。”
说罢,他二人一同离开了泓峥馆。
至下街巷口时,顾相执坐在马上向她拜别。
遥送着高大的马车碾过被雨水洗刷过的地面,向着宫城方向辘辘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未戴斗笠的顾相执在原地,久久未曾离去,直到身後的随从低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般调转马头,朝着御马监而去。
他们俩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