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韩介笑了声,视线直直钉在顾相执身上:“他可是御马监的人,手上沾过的血怕是能浸红整条尽月河,会这般好心主动放我走?”
未等羽涅开口,顾相执声音冰冷,不带温度:“留下你,于我无用,于北邺,更无半分益处。萧道遵的征伐之路,不会因一个阶下囚的生死而停滞。所以,放不放你走,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这番话直白得近乎刻薄,韩介不爽地捏着茶杯。
他压下喉间的冷哼声,转而看向羽涅。
顿了顿,他问:“刚刚湖里那玩意儿,就是你先前所说,北邺引以为傲的利器?”他必须确认,此足以颠覆战局的惊世之物,是否真的是北邺最大的依仗。
对此,羽涅并未否认。
有时千言万语,不如一次实打实地展示。
先前在寝殿,她以和谈劝说他,不是指望一个亲随能凭口舌改变帝王雄心。
她真正的意图,无非是让韩介成为一颗种子,将他亲眼所见丶亲身所感的震撼,原封不动带回给他的主人。
她希望借韩介之口,将她的想法,将北邺拥有“神器”的消息,一同传到萧道遵耳朵里,从而能够影响到对方。
她让萧成衍将未成功的火药带回去也是这个道理。
韩介低头沉默着,他的视线在屋内来回游移了一会儿,像是有了新的决定後,他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连同未说出口的话一并咽了下去。
放下白瓷茶杯,他平静道:“那就听你们的,你们说何时走,我就何时走。”
见他没有反对,而是顺从了他们。
点了点头得羽涅,再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後,跟顾相执一块儿离开了屋内。
後面两日,整个公主府风平浪静。
将自己关在房中的韩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膳食都只让人送到门口。
偶尔有翠微经过,能听见里面轻微的响动,像是物件被反复挪动,又像是在练功夫。
没人知道这位他究竟在干甚麽。
羽涅也并未过多关注韩介。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弥漫着熏香的寝殿内,她将制作火药的全过程,从选料丶配比丶研磨方法到最後的封装保存,还有很多细节的地方,加上每一个步骤都被她详实记录了下来。记载火药,她没有用正楷,而是用了小篆,方便去锦州制作火器时工匠能够看明白。
毕竟,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担心她会有忘记的地方,她必须确保即使自己某天遗忘,或者…不在了,也能有人能将这门技术传承下去,影响後世人。
她甚至特意注明,无论如何不能将此书封禁,应让所有子孙学习,如若不然,将是对天地神明的背叛,不敬列祖列宗。
案上的烛火摇曳着,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许久之後,羽涅用手扇了扇上面的墨迹,正做着最後的校对。
窗外,一只白鸽落在了沿边。
“公主,沈道长来信了。”侍立一旁的翠微低声提醒,她早已熟悉这只鸽子。
说着,她走到窗边熟练捉住那乖巧的信鸽,解下它细小腿踝上绑着的小纸条,奉至羽涅面前。
羽涅并未立刻擡头,目光仍凝在关键的配比数字上,接过纸条。
她展开纸条,琅羲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方才沉浸于火药之事的思绪,渐渐被拉回眼前的消息之中。
信上说,关于解除她禁足令一事,赵云甫的态度暧昧,认为至少还需关上半月。
不过,半月也是好的,毕竟少一天是一天。
琅羲让她少安毋躁,并提醒她,耐心等待便是,出笼之日不会太远。
纸条的末尾,则是一个让羽涅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消息,上面说,岭南军报已至东观阁,上面说桓恂一路虽有波折,但已安然抵达岭南,目前正在暗渡栈道,欲攻击南殷侧翼,扰乱其布局,并焚毁部分粮草。
至少此刻,他是安全的。这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反复将关于桓恂的消息看了又看後,她移近灯烛,将手中的纸条一角凑近跳动的火焰。
红色的火舌舔舐上来,薄纸瞬间变得卷曲丶焦黑,化作几片灰烬飘落。
她又拿起那本刚刚完成的墨迹已干的火药簿子,将其合拢,小心封存。
然而,无论是她阅读密信时的神情,还是焚烧纸条时决绝,抑或是对封存火药簿子时的慎重,都未能逃过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暗影纹丝不动,锁定着寝殿内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