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环郎先生的话本在长安城内传阅盛广,从待字闺中的小姐到相夫教子的夫人们,能识字的爱翻阅,不能识字的爱听书,那叫一个炙手可热。
董馥娇只管把兴起的故事往外写,并不知道民间为此催生了许多跟风歌颂比翼双飞之恋的笔者,再加之玄彻无意制止此类读物,长安城的姑娘们如今个个宁缺毋滥,西宁侯府的二小姐甚至退了与当朝蔡少府家的公子的婚事,衆人面上不表,私下都奚落蔡府的公子荒淫无度,实在不是良人。
董馥娇的话本原稿用的皆是贵纸,看起来却旧的很,这缘于玄彻在阿娇走後常常翻阅。
天子一边睹物思人,一边暗自後怕,庆幸自己好歹是九五至尊,不至于被已经决定抛夫的阿娇下狠手,诚然,他被阿娇休弃着实不幸,可和书里恶有恶报的人相比,他绝对算是善终矣!
第十六本书名为《争渡》,开头并非一如前作。
「王家有二女,长女元静,慧外秀中,幼女珍珍,玲珑乖巧。长女宜室宜家,幼时便与黄家定亲,王夫人却偏心小女,家宴上吃的好好的,非得来一句,‘黄家郎是好人家,让你妹妹嫁过去,娘才放心’,长女自是不肯…」
不肯能如何呢?一个孝子就得折断姑娘的腰啊!不受长辈疼爱的姑娘暗中留的泪有多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在意你的人更不会在意你的眼泪,就算不慎传入耳边,她也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你心窝子里戳,此时倒全无隔墙有耳的规矩了。
暮色苍茫,秋菱将灯点上,外头不起眼的山寺,内屋却金光灿灿,比白日更亮堂。
董馥娇细细思索,蘸墨续写道,「元静擡首,一脸为难,‘母上之言,女儿不敢不从,可这婚约是自小定下的,婚书一字一句写的清清楚楚,岂能说改就改。黄家是讲规矩的豪绅,未必肯认呐。’」
「王夫人诶了一声,慈爱地抚着元静的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身子从小就弱,到时候嫁到黄家不好生养,那才是作孽’。。。」
好久未曾动笔,董馥娇才写几句觉得行文晦涩,想想她在梁山搜罗的话本,一个母亲不应该莫名其妙地毁了女儿姻缘,要麽是因为另有隐情,要麽,女儿非她所生。不然,这故事读不爽快呀!
画本出自尘世,源于民间,而月色所照之处,并无新事。
宫内,豫王奉诏入王都,适逢天子狩猎而归,孟太後大喜,以是家宴伴美酒,琴声妙入神。
酒到微醺处,花好月更圆。孟太後触景伤情,“皇上,人说寒鸡得食自呼伴,老叟无衣犹抱孙,我怎麽就没抱到一个金孙呐。”
天子登基七年已久,不管是先前董废後不孕,还是天子自个不近女色,近年来除了上朝便是打猎,一直未曾有嗣。朝野的大臣们只能干着急,偌大的王朝总不能没有储君。
然而,留着皇室血脉的诸侯国可不着急,反倒求神拜佛,外点草香,内点心香,巴巴地盼着天子官杀全无,藏枝难显。天子缺的子嗣,他们乐意献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黄袍加身,何乐不为。
诸侯王大多不安分,天子心知肚明,倒也觉得可笑,他好不容易坐稳的皇位,除了阿娇的孩子谁敢接,谁又有命接。
天子敛下寒意,在孟太後面前一副孝顺无害的模样,“母後,子女要看缘分,强求不来。”
孟太後抚着天子的手,笑得慈爱,“皇儿,母後不逼你,你可以让稆儿做你的储君啊。”
天子心一冷。
他还年轻,身强体健,母後就迫不及待地欲立玄稆做皇太弟,母後啊母後,朕真的是您的亲儿子吗?
底下人皆是皇亲国戚,表情各晒各的,有早有预料的,有瞪目结舌的,有点头称善的,有嗤之以鼻的。
若是阿娇在…嗯…她应是拍案而起的,天子旋即笑道,“母後与端王太後姐妹情深,朕与端王骨肉相亲,这…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储君之位赐给他,他坐的住吗?
天子神色如常,眼底暗藏杀意。
孟太後只听见皇儿答应了,喜得两眼放光,连忙命詹事取枝条来,刚吩咐完,又觉不妥,“不,用建朝初年种下的文冠树,兄弟折枝为誓,天子一言九鼎,从此我大周後继有人!”
詹事瞟了一眼孟太後,心一横,还真出门去折了,整个酒宴上,衆人一会面面相觑,一会观察台上最尊贵的母子俩。
端王坐在最靠前的位置,不敢说一句话,嘴角却怎麽也压不住地上扬。
看似灵机一动,实则蓄谋已久,孟相干坐在一侧也不发任何言论,毕竟两位都是他的侄子,谁坐这个位置,他不都是最有权势的外戚吗?
坐在最末尾的赵尺心中纠葛许久,终于缓缓起身走到殿前,双手作揖,不卑不亢地开口,“禀太後,父子相传,乃是高祖定下的规矩,天下人莫不认同,豫王是陛下的弟兄,如何能继承陛下的皇位,此举与礼制不符,与祖宗不容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