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折枝
孟太後上扬的唇角迅雷不及掩耳地往下耷拉,面上俱是凶恶,死死盯着赵尺,若不是自知没理,恐怕早已下旨将他仗杀。
赵尺则光明磊落往那大方一站,任孟太後怒目而视。
此举是天子意料之外,赵尺是太皇太後的亲侄,辅佐他的第一任丞相,此人有才干,有抱负,且胜在识趣,太皇太後走後,不过数月,他便告老辞官,可谓是急流勇退,不像他的舅舅,做万人之上的丞相越做越上瘾,越做越迷心,已有僭越皇权的架势。
不久前,当朝九卿之一,专职处理皇家事务的宗正办事不力被人告发,为了躲避责任用黄金千两,托丞相在朝中为他美言。
岂不知他是由天子提拔上任的,如此一来,日後的官员有罪难不成都要仰仗丞相的仁慈,都去对丞相阿谀奉承,将天子的脸面往哪搁,天子的威仪又放在何处?
赵尺此举,无非是对以孟太後为首的孟氏一系积怨已久,对孟太後孝顺至极的豫王一旦继位,赵家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难受,不是投诚,胜似投诚。
詹事此时已捧着两根枝条而回,见殿内剑拔弩张,立时吓得不敢动弹。方才太後与陛下相谈甚欢,如今却一言不发,夭寿啊!他到底是该听太後的,还是陛下的?
天子朝坐在西侧的郭纪甩个眼色,郭纪旋即上道,“太後久不见陛下,想必是思子心切,一时喝多了酒,难免说偏了话,兄弟折枝为誓本是佳话,臣提议可让陛下与豫王折枝誓曰,兄弟情长,心连心甘,不离不弃。”
孟太後在殿内环视一周,便知晓此计已泡汤,是她太心急,还以为赵家失了帝心,早就一蹶不振,唤赵尺来不过是让他眼红,没曾想他竟敢驳她,真是多此一举!
天子终归不是她的亲儿子,不比稆儿同她亲啊。。。总有一日,大周的帝位要让她孟家坐上。
底下的端王对赵尺的成见,非也,应说恨意,只会比孟太後更深丶更浓,等他登基之时,就是赵家灭族一刻。
宫廷里的家宴,人各有心,心各有见,大张旗鼓而开,却草草落幕。
玄彻倒是觉得赵尺可重新任用,他总有一日要将阿娇迎回宫中,董家和赵家如今势弱,朝中难免有几个拎不清的闲言碎语,说阿娇不配後位。
他的阿娇怎麽能受这种委屈。
他本就有意再度扶持赵尺上位,一是为阿娇增势,二是打压舅舅孟钿。孟家一朝得势,太过猖獗,照母後的话,太皇太後在世时,她说话不敢挺胸,入座不敢直腰,熬了这麽多年,终于把老太婆熬死了,她终于有了太後的威风。
玄彻知道,母後在父皇和皇祖母的审视下低眉顺眼的这些年,确实不容易,可他又何尝不是?舅舅孟钿这几年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敛财又屯田,比皇帝还有话语权。
他该死。
但还不能杀。
天要欲其灭,必先欲其狂。
玄彻勾唇,狠戾自狭眸溢出,暗自冷笑,“朕的好舅舅,可别让朕失望啊。”
翌日。
玄彻方起,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见德元赶回来复命,擡手免他的礼,直截问道,“阿娇在慈恩寺住得如何?”
满宫就这一位女主子,德元自然是小心翼翼地伺候,恭谨答道,“回陛下,娘娘住的还算舒心,昨日在寺里先是品荷花茶,而後提笔写书,酉时还让厨子上了鲫鱼藕巾羹,鹿炙,羊脍,鸡鸭子饼和枇杷果。”
她倒跟个没事人一样,玄彻压低游龙眉,“她可有提过朕?”
德元眼珠一转,心道,娘娘对您眼不见心不烦,哪会主动提起您,然而这种话他也只能腹诽,在陛下跟前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黄门总管字斟酌句道,“娘娘虽然未曾提过,但却拿吃食喂了那对鹦鸟,像是喜爱的紧,以娘娘的性子,若是不和她心意,必定会扔出门,可见娘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念您的。。。”
不愧是伺候他多年的奴才,天塌下来他这张嘴也只会吐出「补天石下凡,庇佑天子,此乃吉兆」的说辞,玄彻哼笑道,“你啊,嘴巴太精。”
德元挤眉弄眼,笑得甚是夸张,“嘴上精哪有什麽出息,能把陛下和娘娘伺候舒坦了,那才叫光宗耀祖。”
玄彻一只耳进,一只耳出,只是想到阿娇如今软硬不吃的脾性,竟有些束手无策,因说道,“在外面野了几年,脾气真是愈发见长了。”
那是您情愿捧着!若是个寻常妃妾,哪还有必要费心在乎她的感受,德元轻车熟路地递台阶,“娘娘国色天香,陛下乃顶天立地之人,还肯弯腰曲背哄心爱的女子,实在难得!无愧为大丈夫。”
玄彻摆摆手,“罢了,终归是朕对不起她,让让她又何妨。”
德元面上笑呵呵,心里愈发惊叹于陛下对娘娘的爱重。
玄彻又道,“长安这几日有甚麽唱戏的?阿娇向来爱听,朕改日得空带她去瞧瞧。”
德元正色道,“奴才这就着人去查。”
玄彻点点头,“行了,快回去伺候你家尊贵的娘娘罢,这段时日你就在寺里呆着,切不可将她的事泄露出去,否则朕拿你是问。”
这差事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可若是办好了,陛下定然重重有赏,德元记在心上,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