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先流
“不。”
董馥娇一口回绝。
玄彻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她,心狠的女人,嘴里吐出这麽无情的回答,眼神却如此澄澈,他都如此低声下气,她也不肯,她到底在想什麽?
玄彻忽地一阵心悸,血液倒灌直至浑身发凉。梦见阿娇和野男人生儿育女的惊怒也不过如此。
果然,如果他英年早逝,那一定是被董馥娇这个女人给活活气死的。
玄彻眼里布满红丝,咬牙道,“所以,那些话,都不作数了,对吗?”
是的,幼时竹马绕青梅,许下金屋之诺,约定一生一世,董馥娇早已不当真,“都不做数了。”
玄彻怫然,咚地一声直将梨木桌击出裂纹,一字一顿道,“天底下怎麽会有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女子?”
虚张声势後是难以掩饰的落寞,董馥娇唯独没见过玄彻这番模样。
记忆里的玄彻,像一副游刃有馀的棋手,在皇祖母跟前装乖巧示弱,在三朝元老面前装昏庸蛰伏,在她面前喜形于色,有怒即发,从不掩饰。
从未想过他还能如此脆弱,双目哀哀,发丝都耷拉出几缕,凌乱散在脸上,像屋檐下躲雨的小狼,进不了屋门,所以淋湿地不成样子,好狼狈,哪还有翻手为云丶覆手为雨的威仪。
董馥娇见状,心里反倒生出一丝快意,原来天子也会因为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而伤心,那就好,不是她一个人吃亏丶痛苦就好。
她不疾不徐道,“陛下,是你先不作数的。是你让我独守空房,是你敷衍生辰礼物,是你下的避子汤药,你忘了?”
玄彻没忘,事实上,他这几日,一日比一日更後悔,真希望王母峰上有道士,挥一挥拂尘,送他回到往昔。
他一定会比当初做得更周全,对阿娇更坦诚。
“娇娇,那些避子药,朕不会再吃,更不会给你喝”,玄彻气不过地问,“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的恩情足有千百年,你就舍得割舍?”
董馥娇施施然起身,“我以前每次都舍不得,所以一直待在你身边,後来都离宫了,自然舍得。我走了,你身边会有数不清的女人满上,有什麽舍不得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她一句句说,他一字字听,听到舍得二字,心口处如同被撒满了绿矾油,密密麻麻地疼,疼到化成腐水,在极度的惊怒中逼出幽怨之气,像数条又细又长的青蛇,弯绕地缠在全身,跟一位被丈夫辜负了的弱女子没甚麽差别。
玄彻真恨阿娇这幅斩断情根的模样,她以前明明那麽爱他,现在面对他却如此冷静。
他宁愿她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干脆把椒房殿掀翻,把屋内的花樽丶青瓷丶香炉通通砸碎好了,他都补上,至少比现在跟他一刀两断的作势好的多。
玄彻伸手用力一拽,将人强拉入怀中,执拗道,“不许,朕不许你舍得。”
掠紧她不敢放手,生怕一泄力,她就迫不及待地逃离他所在的地方。
明明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阿娇以前多爱爬进他的怀里,即便他忙地一整日起不开身,她也能乘着一丁点空隙钻进来,柔柔地问他,「彻儿,你快闻闻,我刚研制出来的,香不香呢?」
玄彻想起从前,恨起从前,眼圈泛红,涣散的瞳仁里既是迷惑,也是悔意,“娇娇,我们怎麽就成仇了呢?”
董馥娇腰肢被玄彻掐的生疼,可她还是要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玄彻,我从未想过把你当仇人,我只想把你当成陌路人。”
玄彻被这句话更是刺地脑仁疼,口不择言,“你!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没心肝,谁给你的胆子跟朕这麽说话,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装腔作势吓唬谁呢,我有丹书铁券在手,你要杀最好现在就动手,否则,我必能脱身。
董馥娇无畏地翻了个白眼,“是谁先无情无义的?”
玄彻刚立起来的脊梁骨顿时被阿娇戳穿,垂着眉默默了良久,有气无力地认命道,“是朕,是朕无情无义,是朕辜负了你,那你就不能给朕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董馥娇专心地把玩着手腕上的水莲,抽空问道,“我凭什麽要给你?”
打又打不得,骂又不舍得,偏自己还没理。
玄彻被阿娇堵得无话可说,干脆破罐子破摔,“朕不管,娇娇,朕只是想补偿你。”
董馥娇点点头,“你的确应该补偿,可我不缺钱财,你也知道,我兄长也享荣华不求仕途,娘亲也已是大长公主,封无可封,我董家已不愿再沾染权势,你又有什麽能补偿我的呢?”
“只有一点,如果你一定要弥补我的话…”
语未尽,玄彻凤眸飞速闪过一道光亮,不疾不徐,像老臣一样表忠心,“你说,朕定能做到。”
董馥娇啓唇道,“我希望,你能把章求索找回来。”
“这几年,他可有音信?”
玄彻却无从交代,心里泛起一股抓耳挠腮的痒,看见她久久得不到回音後,眼底散出落寞,他头一次恨自己没用,“音信全无。”
董馥娇早有料想,章求索是她最要好的邻党,两人小时候相处的时光比和玄彻还久,虽没有生出男女之情,却是两小无猜的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