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的炭盆烧得噼啪响,我裹着春桃塞的夹袄跨进门时,仍觉得后颈凉。
李德全被绑在堂中柱上,粗麻绳勒得腕骨泛青。
他往日油光水滑的脸此刻肿得像面馒头,左颊还凝着半块干涸的血痂——看来今早的拶指、夹棍没少用。
可即便如此,他仍咬着牙,只拿浑浊的眼珠盯着青砖缝,仿佛这堂下跪着的不是活人,是尊泥胎。
“沈姑娘。”陆明远迎上来,官靴碾过地上的水痕。
他袖中还露着半卷未写完的奏疏,“三司的人都候着,可这老奴才……”他抿了抿唇,声音里压着股火,“油盐不进。”
我没接话,目光扫过堂侧案几上的铜管与太常音匣。
那是我昨夜让阿砚从尚乐局借的——音匣能录声,铜管能扩音,从前只用来记宫廷雅乐,倒成了今日最好的“刑具”。
“带李公公换个地儿。”我对衙役抬了抬下巴,“去偏厅。”
李德全被架起来时终于有了动静,他偏头撞向柱子,喉咙里出闷哑的呜咽:“要杀便杀!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李公公。”我站在偏厅门口,声音轻得像片雪,“你侍奉皇后三十年,亲手烧过多少卷宗?可你还记得,第一个被你烧掉的名字是谁?”
他猛然抬头,瞳孔骤缩成针尖。
我朝春桃点头。
她俯身在音匣前转动铜钮,低沉的回音便顺着铜管漫了出来——是女子断续的呢喃,带着将死之人的气若游丝:“孩子……还没生下来……求你们……让他活……”
李德全的膝盖突然软了。
他瘫坐在草垫上,双手死死抠进草缝里,指节泛出青白:“不可能……这声音……这声音早该随灰烬散了……”
“惠妃娘娘临盆那日,产婆在屏风后哭,小宫女在门槛外抖,连廊下的鹦鹉都啄碎了食盒。”我蹲下来与他平视,“你举着铜盆站在产房外,皇后说‘烧了’,你便把她的胎衣、她的绣鞋、她的生辰八字,全扔进火里。可你烧不掉她的声音,烧不掉她求孩子活的念头——”
音匣里又换了段声响,是更尖利的哀鸣:“我没有魇镇!我只是……只是怀了龙嗣……”
“婉嫔娘娘的案子。”我替他补全,“她房里搜出的符咒是崔氏塞的,你烧了她的诊脉记录,烧了她给太后写的请安折,烧了她亲手绣的小肚兜。可你烧不掉她喊冤的声音,烧不掉她摸着肚子说‘我有龙种’的欢喜——”
“住口!”李德全突然尖叫,唾沫星子溅在我裙角,“那些都是死人的话!死人的话不该在阳间响!”他剧烈地颤抖着,喉结上下滚动,“娘娘说过,只要没人记得,就不算罪……只要没人记得……”
我摸向鬓间玉簪。
这是顾昭珩前日送的,说是和田籽料,可此刻它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
血契在识海翻涌,我甚至能听见符印裂开的轻响——系统没提示,可我知道,这是它最后一次为我所用。
“李公公。”我轻声说,“你听见了吗?她们在问你要个答案。”
他突然抬头,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我看着他的嘴唇开合,字句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三十年的积灰:“是皇后……她怕惠妃诞下太子……命崔氏伪造符咒……我负责销毁证据……后来每死一人……我就烧一次档……她说……只要没人记得,就不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