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粗布围裙蹲在乱葬岗山脚下时,鼻尖还萦绕着药篓里艾草的苦香。
顾昭珩的暗卫阿丑赶车送我来的,车轮碾过结霜的土路时,他特意把车帘放得低低的:那守墓婆子王氏最是孤僻,姑娘若要问事,得用点由头。
由头我早备好了。
柳含烟翻遍旧宫籍,在二十年前的采买记录里翻出半枚铜扣——梅花纹路缺了半朵,正是当年林府绣娘九娘的腰牌残件。
我把铜扣攥在掌心,指节被硌得白。
晨雾漫上来时,山坳里那间灰扑扑的土屋终于开了道门缝,王氏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眼尾的皱纹像刀刻的:采药的?
讨口水喝。我撩起围裙擦了擦额头,故意让铜扣从袖管滑出半寸。
她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进来。吱呀一声开了,王氏的手搭在门框上直抖,我这才现她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像是刚埋过什么。
土屋里没生火,冷得人牙齿打战,她却盯着我掌心的铜扣,喉咙里出沙哑的笑:二十年了终于有人记着九娘。
我跟着她往山后走时,裤脚被荆棘勾得七零八落。
王氏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冰上:她死那天雪下得大,我去收尸,手刚碰着她衣角,她突然攥住我手腕——指甲缝里全是血,就像要把地底下的冤屈全抠出来。
我们停在一片无碑的荒坟前。
王氏跪下去,用枯枝扒拉冻土,碎冰碴子扎得她手背渗血:她不让我立碑,说名字沾了药人血,脏。
泥土翻到第三层时,我闻到了腐木混着铁锈的腥气。
一具干尸蜷在里面,皮肤皱得像老树皮,十指指甲全裂成了锯齿状,左手心紧攥着团布——展开时,半幅《母女图》赫然在目,绣的是年轻妇人抱着婴孩,针脚细得能数清丝,可每根彩线都浸着暗褐色的血。
我的呼吸突然顿住。
林修远书房那幅《寒梅映雪》,我曾借赏花凑近看过——同样的技法,同样在花瓣根部藏着三缕金线。
这绣法我指尖颤。
九娘是林府的席绣娘。王氏把干尸的手轻轻合上,当年林夫人有喜,要绣百幅吉庆图冲喜,九娘熬了三个月没合眼。
后来夫人小产,林老爷说血光坏了风水,把九娘丢进了太医署的药人房。她突然抬头看我,眼里像烧着团火,你知道药人房的规矩么?
活不过三年的,连名字都不配留。
我把《母女图》小心收进怀里时,指腹触到背面凸起的纹路。
回府后我让绣娘用蜜蜡拓印,细如蚊足的小字渐渐显形:吾女若存,应如斯貌。
烛火地爆了个灯花。
我盯着那行字,后颈的寒毛全竖起来——九娘根本没生过孩子,这幅图是她幻想中女儿的模样。
林修远总说他收藏的绣品是母亲遗作,原来他母亲早逝,而他疯魔般追寻的病态美,不过是九娘用血泪替他母亲圆的梦。
小姐,该去太医署了。小翠捧着青衫站在门口,烛光照得她眼眶红,靖王送来的腰牌,说是新调的针灸学徒。
太医署的偏厅飘着艾草味。
我换好学徒服时,正撞见个圆脸小徒弟蹲在廊下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