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误入沙漠
来时因是冬季,大雪漫覆,根本看不清路况。如今正值春盛时节,井飒这才明白从嘉峪关往楼兰王城这一路大多为戈壁荒滩,偶尔有星点绿洲,往往是往来商旅落脚的驿站所在。
井飒与随从朱贵两人两马行得一日,早已是又乏又饿,眼见得日落夕山,前方隐隐有几片屋脊,若再前行恐怕会错过宿头,井飒马鞭一指:“就在那边歇歇脚,明日再赶路不迟。”
朱贵并非家仆,乃是井飒立府之时官署指派过来的官仆,因此次出的公差,为行事方便,特意带了他。此人年近四旬,为人处世透着一股世俗的精明劲儿,此时见主子如此说,哪有不应的:“公子所虑甚是。”
夕阳还没有隐去,几间瓦屋背衬着暮色在茫茫戈壁中更显苍凉,屋前插着一方三尺见方的旗帜,上绣着“常绿客栈”。井飒跳下车来,将马缰甩给一个殷勤迎上来的店小二,昂昂大步走进店堂。朱贵守着仆人的本分,自去刷马不提。
堂内客人不多,只坐满了三四桌,井飒选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打算随便吃些酒肉便自去歇息。
酒肉刚上,正要大快朵颐之时,忽见朱贵有些慌张地走进厅堂,一瞧见井飒便疾走过来一拱手道:“公子,有人要买您的天保马!”
“什麽?”井飒一惊,随即镇定下来。他早就听说来往于西域与大郑的客人都非等闲庶民,人人都是高车骏马,每辆车又各不相同,因此商路各客驿的车马场便成了天下名车骏马汇集的大场院,成为独特的车马展示较量场。那些酷爱名车骏马的客人,往往在应酬玩乐之後信步来到这里,欣赏形制各异的不同车辆,一一评点,进而兴致大起,以惊人的高价一举买下一辆自己喜欢的好车,或一匹驾车的骏马。
只是,自己如今归心似箭,哪里有闲情去攀扯这些无聊之事?于是一摆手:“你跟那人说,这马我定是不卖的!别的不要多说。”
“诺!”朱贵点点头,径直冲着店外的车马场走去。
井飒莫名地有些心烦,阿娜尔罕公主所赠的这匹宝驹本是要助他肋生双翅的,莫非还会节外生枝不成?要不要放弃在此处投宿,可前面肯定是没有其他客栈的,难道要在荒漠里过夜不成?
正在思忖之时,那个朱贵又回来了,这回还带来了一个一位竹冠布袍的中年人,黝黑的脸膛上一双三角眼显得精明又狡黠。
“公子,我已照你说的和这位客官讲过了,但他死活不肯听,非要来见马主人不可,所以……”朱贵颇有些躇踌。
未等他讲完,那中年人举起胳膊,深深一鞠:“在下李岌,一向行走于西域,贩卖些许杂货。生平所好者,唯宝马良驹而已。见君之天保马,实是喜爱之至,特来相询,可割爱否?”
这人虽有些难缠,但观其言行当不是个强取豪夺之人,井飒还了一礼道:“在下本非吝财之人,只是家中有急事,少不得好脚力。还望仁兄别寻其他宝驹,如何?”
这个李岌倒也爽快,一口应道:“如此是李岌唐突了,打扰了阁下用餐。不过,相请不如偶遇,你我因天保马而谋面,也算是有缘之人,观阁下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不知肯否赏脸与岌共饮几觞薄酒?”
“这……”明日要继续赶路,井飒本不愿饮酒,但一来是因为拒绝对方买马请求心有所愧,再来是他本来海量,饮上一两斤料也无妨,于是便半推半就了。
李岌笑盈盈地一拍掌,一名红裙女侍轻盈利落地摆上热气蒸腾的铜鼎与酒坛酒爵并一应食具,笑盈盈地退出去了。李岌打开酒坛,一股凛冽的酒香立即弥漫开来,勾起了井飒的馋虫。
“此为西域特有的葡萄酒,这颜色也是与衆不同的。”李岌替井飒斟满了一杯,果然与中原的米酒不同,是清冽的深紫色。
井飒看着杯中如紫水晶般璀璨夺目的美酒,一时怔住了。在他眼中,杯中荡漾的,分明是狐鹿姑那脉脉含情的紫眸……须臾,二人在椁板那方寸空间中的避无可避,无可奈何却又浓得化不开的肌肤亲昵感瞬间涌上心头。小鹿……
“公子,此酒可不是店中所有,乃是鄙人随身带来的……”李岌还在喋喋不休,可井飒早已没有心思去听他的唠叨,只是一盏接着一盏地喝着,仿佛喝下这杯中的紫葡萄酒,就能回到与狐鹿姑相依相亲的那些短暂时日中去。
李岌也是乖觉,见井飒脸色不悦,便诚惶诚恐地一个劲儿敬酒。井飒也是想借酒浇愁,便来者不拒,不多一会,十几爵下肚,已有了三分醉意。
大约小半个时辰後,随从朱贵闻讯赶来之时,只见井飒已是面色涨红,左手的酒壶尚在摇摇晃晃,人已软倒在桌上。
这长长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当井飒的双眼感觉到强烈的光线刺激之时,他才悠悠地醒转过来。打眼一看,原来是躺在了客栈的床榻上……井飒懒懒地坐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看样子应该已是午後了,朱贵应该早起来了。
“朱贵,打点水来洗漱。”井飒一面趿鞋子,一面冲着外面喊道。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朱贵,而是店小二:“客官,您总算是醒了。您昨天喝醉了,也没讲清楚是要住几天?可是要继续备饭?”
“今天便要走,饭就不必吃了。”井飒一面系腰带,一面问道,“我那随从呢?”
“跟着昨天那位姓李的客官走了呀!”店小二很是诧异道,“您不是将那匹宝马和仆人一起卖给了那位李客官了吗?”
什麽?“当啷”一声,井飒手中的铜腰带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心里暗暗叫苦,定是那李岌买通了朱贵,趁着自己醉酒的当口,将天保马盗走了。该!叫你贪那杯中物,分明是有鬼魅在里头。成天价打雁,这回好了吧,叫雁给啄了眼睛。
说归说,该问的还得问。
“他们什麽时候走的?”井飒抱着不可能的希望问道。
“凌晨就走了。”店小二恭敬答道,“那李客官还把您所有的账都结清了,对了,还给留了一匹马。”
得,这个人还算有良心,虽然把钱卷走了,好歹还没让他欠账,摸摸包袱,通关文牒都还在,井飒微微松了一口气。好在留下的那匹马也是楼兰的本地马,再加上罗盘的指引,便是没钱请向导也不至于迷路。
虽然对西域不熟,但只要往东南的方向走应该就不会错。井飒牵着那匹黄弩马,不时拿出罗盘来比对着行过方向……然而如此小心翼翼,却依然是出了岔子。
怎麽越走越荒凉,越往东南走,越是沙漠呢?这是怎麽回事?想想自己不熟悉路,但罗盘是不会错的,便接着走下去了。听说甘凉一带荒漠颇多,只要大方向不错,过沙漠也是应有之义。其实在从楼兰王城出发之时,虽说比较匆忙,但想着少不得要过沙漠,也做了些必要的准备的。此时他将黄弩马的蹄子包好,以防被滚烫的沙砾所伤,又装了满满一大革囊的清水,这才向着茫茫戈壁进发。一路上商旅驼队鬼影子都没一个,想是因为楼兰国丧的缘故,这道上冷僻非常,想找个人问路都办不到。
走了约摸半日,阳光忽而变得炽烈起来,整个沙漠热气蒸腾,井飒擦了擦额上的汗,取下腰间的小水袋正要补充些水份。忽听前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驼铃声,他擡头看去,不知何时从沙丘另一边翻过一只骆驼,已缓步踱至眼前。终于有了同路人,井飒心中一喜。却见骆驼上那人全身罩在一件黑色大斗篷里,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井飒见他装束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人在井飒面前停住,打量了他一阵,突然问道:“可是大郑来的井飒将军?”
也不知是哪里的口音,字字说得极为生硬。井飒点了点头,问道:“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并不说话,催着骆驼前行。井飒正暗自疑惑,斜眼看时,那人的斗篷居然像风帆一样鼓了起来,似乎是伸直了手臂对着自己。井飒顿时心中一动,身子猛地後仰,紧靠在马背之上,右手顺势将负于马鞍上的长弓取了下来。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狼牙箭贴面而过,只差寸许便要射到井飒。那人眼见一击不中,料知无法得手,便跳下骆驼做逃跑状。井飒正弯弓搭箭,准备等他稍走远些便一箭发出,不料此人却杀了个回马枪,向着井飒的马鞍猛地一扑。只听“哧”的一声,似乎什麽东西被割破了,接着是“哗哗”的水流声。
坏了,井飒心里暗叫不好,一定是装水的革囊被他割破了。那人趁他分神之机,转身便逃。井飒冷冷看着那人的背影,左手撑开弓弦,将箭矢搭上,眯着双眼,瞄得准了,拇指一松------不远处,那人摇晃了几下,终于仆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