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不白之冤
马上凯旋了,总不能教将士们如此回乡?因此无论是身为前锋部队的南宫罃部还是後头大将军亲自统领的主力大军,都会有迎驾使前来劳军。
慕容诀入得大营,立即下令将带来的单夹军衣全数搬出,教将士们全部换装,又将换下的棉皮军衣连夜运往杜陵军库,并以大将军名义下令:“洗浆干净缝补妥贴,着军路驿站快马运往杜陵大营充库。”
如此一来,营中自然是人马喧嚣,尘土飞扬,一派忙碌景象。
然而中军帐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井飒跟在南宫罃後掀帘而入,立刻感到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帅案後伫立着两尊一动不动如雕像般的两个人,同样的目光阴鸷,同样的面沉如水。前头的中年无须,竭力装得端沉肃穆,却总也掩饰不住体态间隐然流露的媚态,不用说便是大名鼎鼎的抚西侯慕容诀了;後头的丘正杰虽然年轻,但看上去却仿佛是慕容诀的同龄人。
以这二人为中心,帐中呈八字一列排开有二十馀名带甲侍卫,个个神情肃穆,目不斜视,令人望而生畏。二人一进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井飒身上,他心中不免忐忑,却也只能强自镇定,跟着南宫罃上前施礼。
没想到井飒刚刚擡起胳膊,便听到一声森冷的,几乎是从牙缝中喊出的呼喝:“拿下!”
电光火石间,井飒只觉得脖间一片凉意,原是两柄闪亮的钢刀已架到了自己颈间,五六只强有力的胳膊顿时将他摁到了地上。他大喊道:“抚西侯这是何意?”
此时南宫罃也是既震惊,又气愤,大喊道:“休得无礼!”他疾步走到帅案前厉声喝问道:“井子良刚刚为国出使楼兰而还,身历九死一生,纵然有所过失,也不致于遭此困厄。侯爷虽然位高爵显,然我南宫罃却也不是什麽底下之人,若要从我营中带走我的好友,却也要说出个道理来。否则,我的剑也不答应!”说完,一只手按了按腰间的长剑。
“世子!”丘正杰从案後转出,拱手道,“抚西侯与微臣都是奉圣谕行事,并非为泄个人私愤,还望世子体谅!”
南宫罃听了这话倒也并不意外,只是追问道:“既然你等言之凿凿,可有圣旨?井子良身犯何罪?”
慕容诀与丘正杰对视一眼,冷然道:“我等乃是奉圣上口谕而来,并无圣旨。至于井飒身犯何罪,自是要入诏狱勘问才能得出结论。”
“哼!”南宫罃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胳膊一抖,只听得“当”的一声,架在井飒脖子上的两把刀被他的重剑震开。并非武士本事不济,实在是忌惮他国公府世子与国舅爷的身份,不敢动真格的,这才眼看着他从从容容将井飒扶起:“既无圣旨,空口白牙,自是不能让你将人带走!”
慕容诀面色一沉,冷冷说道:“世子你年轻不懂事,我不与你计较。然我二人奉圣命而来,人是必须要带走的,世子当想想你南宫氏一族之荣辱,切莫逞一时之义气。”
井飒拍了拍南宫罃,愀然道:“阿罃,莫要犯倔。这二位大人都是圣上的股肱之臣,断不会做假传圣旨之事。有道是圣命难违,我便跟他们走上一遭又如何?所谓清者自清,我行得正走得直,不怕!”
“好一个清者自清啊!”慕容诀话语森然,“既然世子与将士们不服,本侯便索性将话说透了吧。你勾结贵霜,藏匿太子狐鹿姑,助其出关,此事还可说是因为义气使然。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为防事泄,假意遣返上百随从,却勾结贵霜刺客于回关途中将他们袭杀。近百勇士只返归得两人,而今他们指证与你,你还有何话讲?”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帐中武士只是奉命而来,并不知其中就里,如今听得原委,都齐刷刷向井飒投去了鄙视甚至是厌恨的目光。军中最重同袍之谊,若井飒真的是此等人,那真是死有馀辜。
至于井飒自己,更是如坠冰窟。他隐隐有预感,自己在嘉峪关的事只怕兜不住,毕竟随从上百,如李冉这般的例竟司耳目还有多少,能有多密不透风?只是没想到,後头还有袭杀护灵使团一事。联想到昨日南宫罃所说的“只怕他们还有後手”,不由得暗暗心惊,难道……这就是楼兰或是贵霜的後手?刺客未能将自己致于死地,还在大郑设了陷阱让自己含冤莫白,百口难辩?想到此,他不自觉地看了南宫罃一眼。
南宫罃此时反而镇定了下来,他虽不知嘉峪关的事,但以井飒的为人和他对狐鹿姑的情义,这事肯定他做得出。但後头的袭杀灭口之事,他是断然不能信的。帐中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他坦然直问:“侯爷说井子良袭杀护灵使团,有谁亲见?”
丘正杰抢先答道:“是逃回长安的副使李冉亲眼所见。”
“这就奇了。”南宫罃坦然道,“半个月前,我在阿亚拉沙漠巧遇井子良,当时他正因被一名胡人刺客袭击而受伤,且失去所有饮水,在沙漠里艰难跋涉了几日。若不是遇上我,他当已渴毙,怎麽可能去袭杀使团?再者,若他真的做了这事,当铁了心投靠贵霜才是,又怎麽会出现在沙漠里?”
“这……”丘正杰一时语塞,慕容诀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朗声道,“世子纵有千般道理,与我二人也说不着,自当去御前争辩。我等只管奉圣谕行事,儿郎们,拿下井飒!”
“谁敢?”南宫罃举起重剑,环视一周,也厉喝一声,“帐外武士何在?”
“在——”一声应喝,几十名执戟甲士气势汹汹入得帐来,一柄柄雪亮的刃锋,一张张搭好箭的弓弩直指着大帐中央由慕容诀带来的甲士与例竟司探员,一时间,帐中箭拔弩张,一场内讧眼看着要发生了。
“世子!”慕容诀锐声喊道,“我与你父乃是至交,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叛国贼而负君背父麽?”
“我不管!”南宫罃咬牙道,“我不能眼看着子良含冤莫白,被你带走。我这便跟你走,在御前请罪,什麽都不会牵累与你!”
“逆子!”一声炸雷般的喊声在帐外响起,须臾间,一身金盔满身尘土的南宫雍已提着马鞭出现在帐中。
“大将军……”南宫雍在军中无比,他一出现,所有武士皆放下手中兵器单膝跪下,帐中顿时一片兵器与地面撞击之声,伴随着盔甲摩擦之声。而南宫雍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他径直走到儿子跟前,一扬手,只听得一声“噼”的脆响,南宫罃脸上的鞭痕正在隐隐渗血。
“阿罃……”井飒只觉得喉头哽咽,恨自己为什麽没扑上去替他挡住这一鞭?他为自己做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麽可说的呢?他一横心,大踏步走到了帐帘处,回头冲着丘正杰喊道:“囚车在哪里?”
“子良你不能……”南宫罃话还没说完,便被父亲带来的几名武士摁倒,只能高喊着,“你放心,只要你没做过,断不能胡乱承认……”
井飒强忍泪水,不敢再回头看,径自跟着丘正杰出了帐,径往囚车而去……
待得帐外的车马辚隆之声渐次远去,南宫雍这才一挥手,武士们一松手,这才放了南宫罃。此时的南宫世子,满身满脸的尘土,眼角的泪痕未干,血水和着尘土糊了一脸,无比狼狈。
南宫雍看得心疼,又是一挥手,武士们悄然退出帐外,留得父子二人帐中相对。
“罃儿,疼吗?”南宫雍是武夫,自是不懂温柔,但也并不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那一套,甚少以粗暴方式对待儿女。
南宫罃依然坐在地上,不说话。南宫雍轻叹一声:“你可知今日之事可大可小,若非我快马加鞭赶过来,後果如何,不堪设想。这是违抗圣命,你不懂吗?”
“父亲……”南宫罃一吸鼻子,“孩儿并非不知事的人,我也知圣命难违,但……”他昂起头,“井飒他是冤枉的呀!明明知道他冤,还要眼看着他入诏狱,含冤莫白,我还能什麽都不做吗?父亲,我做不到啊!”
“做不到也要做,忍不下也得忍!”南宫雍的话语突然变得冷酷无比,“你可知现在的长安北门是什麽情景?”
南宫罃茫然问道:“什麽情景?父亲知道了?”
“长安城头旌旗密布,女墙垛口满布弩弓;城下一字排开三百骑兵。一旦你不肯交出井飒,便陈兵于安门内外,以防止你兵谏。若真如此,我南宫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南宫罃只觉一阵凉气从脊背升起:“无推案无出首,圣上就认定了井飒乃叛国之人麽?”
“不认定又如何?”南宫雍苦笑,“五日前,圣上已下令将井飒的母与弟枭首示衆,其首级已悬于安门城墙之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