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比试
狐鹿姑与井飒闹翻的消息很快便在王庭内不径而走,人们额首相庆:“感谢长生天,咱们单于终于醒过来了!”
也难怪他们会作此想。这三个月以来,每当隔三差五那个邋里邋遢的醉蛆虫出得暖帐,远眺东南方向发愣时,他们的首领,堂堂的贵霜大单于都会站在暖帐的後头痴痴看着那人的背影。这经典的造型弄得王庭内流言纷起,说单于放着收继来的许多美娇娘不享用,却只对着这个酸臭蛆虫流涎水,这口味也太重了些!
还是大阏氏听不下去了,抓住几个传话最起劲的长舌闲汉,发配到极北边地去牧马,这才勉强止住了这股歪风。但纵然人们嘴上不敢再胡乱排揎,但若这两个人再这般作派,谢沐阳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如今可好了,单于和醉蛆虫闹翻了,早就看不惯井飒的人便按捺不住要出手教训他了,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王庭内的质子护卫队。
贵霜帝国纵横千里,地域广阔,麾下部族百馀,分布于漠北,西域与东到阴山山脉的广袤之地。如何掌控这些部族是历代单于的必修课,其质子护卫队便是一个重要手段。部族酋长们都会将自己的子弟送一至两个来到王庭,充当单于亲卫,一是作为人质,二来也可以探听消息。入选子弟年龄皆在十一岁以上,待到年满二十二岁便可回归本部族承袭衣钵。因而凡臣服于贵霜的部族,还必须遵守一条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没入过质子亲卫团的子弟,是不能承袭部落酋长之位的。
这回选妃之後,也有多名部落贵族子弟没有跟随父兄回去,而是加入了质子亲卫团,其中便有屠格部的世子达里腊。他的姐姐阿南其其格虽做了单于侧妃,却一直倍受冷落,他一直心里憋着气。可毕竟狐鹿姑是高高在上的单于,为尊者讳,他只能把这股怒气指向了井飒。
大闹一场後,井飒心中满满的郁结之气终于有了一个出口,只觉得神气清爽了不少。可是,不知为何,却感觉到深深的失望与惘然。他迷茫了!从前,他选择用酒水来麻痹自己,那麽现在呢?继续醉在坛子里吗?
越想越觉得这个密不透风的暖帐太憋气,正想出去散散步,却听见山丘下隐隐传来女子的嘤嘤啜泣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少年的高声调笑声,听声气满是戏谑之意。且那女子的声音颇为熟悉,似乎正是负责伺候他起居的侍女安珠。
他掀帘而出,惊奇地发现今日帐外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自从与狐鹿姑“割席”之後,这些守卫的确懈怠了不少,不想今日竟然撤岗了。或许是狐鹿姑的命令吧,这麽一想,倒也释然了。
再往山丘下一望,果然是安珠在哭。她被五六名少年包围在中间,有几个还不时上前动手动脚,嘴里不断蹦出污言秽语:“成天呆在暖帐里伺候一条醉蛆虫,憋坏了吧?来,小爷几个今天委屈委屈,给你开开荤!”
“各位质子们,奴婢好歹是受单于指派,来暖帐伺候井公子起居的。诸位且容我过去,若是耽误了公子起身,单于定会责罚奴婢的,还请诸位宽宥则个!”安珠忍着泪哀求道。
“呸!”为首的正是屠格部世子达里腊,他重重啐了一口,“什麽井公子?那条醉蛆虫算个什麽东西?一条被大郑丢弃的癞皮狗,单于却当做个宝迎回来,好心好意地供着。不想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货,得罪了主子,如今不过是个流浪狗,迟早会被撵出王庭的,你怕他作甚?不如跟了本世子,我跟单于说说,把你娶回屠格部,你说如何?”
说完也不管对方愿与不愿,便上前拉扯起来。只听得一声暴喝:“放开她!”
达里腊擡头一看,正瞧见井飒疾步从山丘顶上跑下来,脸上瞬间绽出一个吊诡的笑容,冲着同伴们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我的这个法子怎麽样?果然把这条蛆虫激出了暖帐对麽?
从山丘顶到安珠所在的平地顶多不过二百米,以往这个距离对于井飒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可是今天他却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喘不上气。难道是因为这段日子以来酗酒过度?
想归想,但嘴上却不能认怂,他冲着领头的质子冷冷说道:“我在大郑也听说过贵霜的质子护卫团,听说个个骁勇善战,却没想到在王庭亲眼目睹诸位所为,只会欺侮弱女子,哪有半点勇士的样子?”
“你敢骂我们?”一名身材壮实的质子大怒,已经要去拔刀了。达里腊制住了他,转身面对井飒:“好,你说的不错。听说你在大郑也是皇帝亲卫,身手一定不凡,咱们今日便比试比试,看看到底是大郑的勇士厉害还是我贵霜的武士更勇猛?”
井飒有些蔑视地看着眼前这一帮十四至十六岁的少年:“那不太好。按我们中原的说法,诸位都只弱冠之龄,我不欺负小孩子,胜之不武!”
达里腊冷哼一声:“你这个醉蛆虫有什麽本事?听说你昏睡不醒,单于新婚夜丢下我姐姐跑去看你,我还以为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不想根本是个怂货!看来你们中原人全是卖弄的嘴皮子功夫,花言巧语惯会哄人开心,真正亮出真本事,就全露了馅!”
井飒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两下,瞪视着达里腊:“好!那怎麽个比法?”
达里腊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场,比骑术圈马;第二场,比射艺。若一人胜两场,则第三场便不必再比了。”
“若是两人各胜一场,又待如何?”井飒之所以这样问,自有其道理。他知道草原男孩自会走路起便会骑马,第一场只怕自己没胜算;可论及射艺,他陇西井氏的射术独步天下,绝不会输。
“若是各胜一场,那就比第三场,摔跤,如何?”达里腊斜瞟了他一眼,“我们这边有六个人,你是要跟我一个人比,还是三场各派一人?”
井飒心道,第一场跟谁比都没胜算,第二场无论谁上都是我赢,至于第三场,想来自己的拳脚功夫自幼承袭名师,断不会输给这帮鞑子,无所谓了。于是毫不在意地答道:“随你吧!只是若是输了该如何?”
“赢家可以抽打输家十皮鞭,再挂在马背後拖行一百米,你看怎麽样?”达里腊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好,就这麽办。牵马吧!”井飒咬牙应道。
早有骑奴牵来七匹马,一行人与井飒一起纵马驰出王庭辕门,来到一望无垠的草场之上。达里腊一个眼色,身边骑奴立刻摘下挂在腰间皮带的牛角号。刹那之间,尖厉浑厚的呜呜号声悠悠响起,倏忽停顿,四野号声遥遥呼应响彻草原。片刻工夫,长川後乌云般万千马群在隆隆雷声中卷来,其势如江海怒潮漫过苍茫原野。
只见达里腊又一挥手,骑奴的牛角号立即短促而尖厉地响了三声,如汪洋般恣肆奔腾的马海却在一箭之地外隆隆凝固。井飒遥遥一望,方圆两三里涌动嘶鸣的庞大马群,竟然只有在马群外围游动的十来个骑士,还都骑在没有马鞍的光脊马背上。
来不及惊叹,随着连续响起的短促号声,马海从各自方向聚拢在一箭之外,中间恰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草场。
达里腊冲着一名矮壮同伴一努嘴:“刨罕,这一阵你上吧?”
“得嘞!”刨罕一把从马腹下抽出长长的套马杆,冲着马群直冲过去。
达里腊一声高喊:“出散马两坨,每坨六十匹。”
号角立时响起,顷刻间马群外围的骑士打起了两声尖锐悠长的呼哨,汪洋涌动的马海中先後飞出两大片奔腾的马群,顺着东西两个不同方向狂奔于草原深处。
“马师起——”达里腊一声令下,井飒与刨罕几乎同时箭一般射出,两匹骏马各奔东西奔向两片散马群。
说到底,圈赶马群之较量,第一要素便是骑术的较量。骑术不精,别说圈拢马群,只怕就连接近四散奔驰的马群都是勉为其难。平心而论,骑术能否百分百地发挥出来,根基便在于马具。骑一匹没有鞍辔马镫的光脊背骏马,对于中原骑士而言肯定是大大的难事。
眼下井飒胯下是马具齐全的雄骏战马,放马奔驰,自然是如风驰电掣般逼近马群,似乎还隐隐领先于刨罕。就是这一飞,围拢而来的王庭部民们齐齐地大喊了一声好。
那刨罕,却骑着只有一根马缰的光脊梁骏马。对骑士而言,没有马具则意味着只能用两腿夹紧马腹来保持身形的稳定,即便是最出色的骏马,也不能完全没有颠簸,而高速奔驰下只要双腿稍一乏力,便会跌落马下。更何况刨罕人身矮腿短,良马又大都是腹大背宽,要达到超越马群的速度并不断随马群而急骤转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控马之难度,大大超越已成年的井飒。
饶是如此,这刨罕纵马飞驰轻松自如,倏忽之间便逼近了西面的马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