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楼兰剧变
说归说,想归想,但宴会迟到毕竟是失礼的,谢沐阳也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过失。然而,来到王帐前,正擡手准备整理一下衣装,忽听里头传来一个不熟悉的男声:“大单于与大阏氏果然是琴瑟合鸣,郎才女貌哇!”
这声音很是陌生,当是那位鄯善使臣已经到了,不过听这话音,难道说阿南其其格居然坐在了单于身边的主座上?谢沐阳心里一沉,身边的侍女依云早已按捺不住,清了清嗓高声喊道:“大阏氏到——”
里头正捏着嗓子的娇俏笑声突然凝滞住了,谢沐阳挺身入帐,果然看见帐中央站着一名陌生的西域男子,大约四十上下的年纪,高鼻深目,身材高大,一头蜷曲的红发,典型的西域相貌。大约才刚进来,所以还来不及入座,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的这个中原女子才是真正的贵霜大阏氏,一时尴尬不已,忙不叠赔礼道:“恕在下眼拙,失礼失礼!鄯善国王问大阏氏安好!”
谢沐阳一脸宾至如归的微笑:“贵使言重了,我身为大阏氏,没能教谕衆妃知礼,是我的失职,贵使有何错哉?请起请起,看座!”
这话一语双雕,既安抚了鄯善使臣,又暗讽阿南其其格不知礼数,同时也敲打了狐鹿姑。果然,狐鹿姑何等敏锐,明白了在外臣面前阿南侧妃行止的确有些轻佻失当,遂皱了皱眉:“既然大阏氏来了,你在此处也多有不便,还是回帐去吧!”
阿南其其格有点难以置信,方才还深情款款的单于如何转瞬间就变得冷若冰霜,怎麽变脸这麽快?难道仅仅是因为大阏氏?然而衆目睽睽,她也不好使出哭哭啼啼的那一套,再说,狐鹿姑才刚和她热络了几天,她还不敢如此放肆。只能委委屈屈地应了声,十分不甘心地出帐而去,擦肩而去的一刹那,还狠狠瞪了谢沐阳一眼。
一番外交辞令之後,谢沐阳郑重地向鄯善国表示了感谢:“贵使此番前来,携有押不芦草一车。此物甚为难得,我贵霜诸部时或有征战,或有狩猎,刀箭之伤寻常,有此神物,不知可挽救多少勇士性命。贵使归国时定要替单于与我转达对贵国王的谢意!”
鄯善使者微微一笑,深施一礼:“单于与大阏氏客气了,我主不仅献上押不芦草,还想与贵霜帝国联姻,以表我鄯善与贵霜结盟之诚意。”
“联姻?”狐鹿姑长长的睫毛一抖,因为收继婚的缘故,再加上选妃,一下子七八个女人涌到跟前,令他烦不胜烦。如今又要与鄯善国联姻,他本能是反感与拒绝的。可身为单于又不好宣之与口,只好闭嘴不言。
“呵呵,鄯善国是想嫁公主给我们单于麽?说来听听。”一衆王庭贵族可是感兴趣得很,纷纷起哄。
那使臣受到了此等鼓舞,立即向着王座施礼道:“啓禀单于,我主有排行第三之女,年方十六,正值妙龄,有雪肤花容之貌。更有一对碧眼,湛蓝澄澈如天空一般,与单于的紫罗兰色眼珠自是相得益彰,这乃是长生天安排好的缘份哪!”
“鄯善国王的三公主麽?”谢沐阳眯缝着眼睛,似在回忆什麽,“我记得她是许了人的,难道有什麽变故不成?”
“大阏氏好记性。”鄯善使臣脸上现出一丝赧然的表情,“迪尔塔公主的确与楼兰国主订过亲,若无意外,今年本将嫁入楼兰为王後的。”
“楼兰?又是楼兰!”狐鹿姑在心里暗自感慨了一句,强忍着没有问出声。
“怎麽?难道楼兰王不要她了?”左谷蠡王乌稚故意斜乜着眼挑事,“我贵霜与楼兰可是世仇,我大单于之风姿英貌乃草原第一,决不会要一个楼兰的弃妇!”
“左谷蠡王!”谢沐阳制止了这一班贵族的调笑,“总得等人家把话说完吧?贵使,我贵霜人说话直来直往,口无遮拦,还请贵使莫要介意!”
“哪里哪里,多谢大阏氏!”鄯善使臣擦了擦额角上沁出的汗珠,心道这媒还真不好做,遂小心翼翼说道,“难道诸位皆不知道,楼兰发生大事了麽?”
“哦?是什麽样的大事?”一直未作声的狐鹿姑此时突然插问道,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极为感兴趣。一衆贵族都竖起了耳朵,唯有谢沐阳神态自若。狐鹿姑狐疑地看着她,心想:难道她早就知道了?
忽然成了衆目睽睽的焦点,鄯善使臣不免也有些局促,他清了清嗓,朗声说道:“楼兰大将军伊屠贲,于上月初率领衆军攻入王宫,弑杀了楼兰王,其馀王族或被诛,或离散逃亡。据说,阿娜尔罕公主逃往大郑寻求庇护。如今,伊屠贲已自立为楼兰王,向西域诸国发出书函,邀诸国遣使参加他的登基典礼。”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涟漪无数,惊异者有之,唏嘘者有之,但更多的人是难以置信。左谷蠡王乌稚狐疑问道:“怎麽我贵霜毫无半点讯息?再说,那伊屠贲执掌楼兰军队已有数年,指哪打哪,一向忠心耿耿,怎麽突然就弑主夺位了呢?”
“王爷有所不知。”鄯善使者见他位次靠前,知道其地位颇高,便拱手答道,“那伊屠贲之忠心只朝向楼兰女主,而今女主已亡,那他还会继续做忠臣吗?何况,自从那张精铁冶炼配方在西域诸国间传阅以来,楼兰国内人心惶惶,人皆言大郑下一步必将兵指楼兰,以夺取紫云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而阿娜尔罕公主一直力主与大郑交盟,伊屠贲则是坚定的主战派,楼兰王举棋不定。眼看国中舆情鼎沸,军中更是群情激奋,人人请战,伊屠贲自然振臂举事,将楼兰纳入自己囊中。”
此言一出,乌稚一干人等才想通此中关窍。当初狐鹿姑为了一个井飒,坚持要亲往狼居胥山与大郑以方换人,此举在王庭中掀起不小的风波,还是大阏氏一句话摆平了这件事。她是怎麽说来着?“这是一颗石子,投入西域平静的湖面中,行将掀起涟漪无数。”果然,此方一公布,遂引起楼兰这一场剧变,伊屠贲虽不待见贵霜,但大郑更是其死仇,如此看来,大郑与楼兰新政权之间必有一番殊死相搏,届时,不就是贵霜的机会麽?
衆人看着大阏氏谢沐阳的眼神充满了敬佩,这个女人出手狠,招数异,且布局深,当真不是我等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贵霜人所能比拟的。狐鹿姑斜瞟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当是早就知道了楼兰的事情,却始终不吐一字,她还有没有把自己当成贵霜的单于?
狐鹿姑突然站了起来,直冲後帐门而去。谢沐阳猝不及防,想拉住他却没够得上,狐鹿姑已转到屏後,为了不引起宴会诸人的注意,只能压低声音问道:“单于到哪里去?”
“出去走走,这里太闷气了。”语气冰冷。
“可是,鄯善国之请是否答应,臣妾怎敢自专?”
“哼!你自专的事还少吗?”
一句冷言丢下,人已出帐,谢沐阳只觉胸口如遭石击,一下竟喘不过气来。依云来扶,她却强撑着摆摆手,挺了挺胸转过屏後,面对着无数直视的目光盈盈而笑:“单于身体忽感不适,回帐去了,诸位王公宗亲,贵使,咱们继续饮,千万莫扫了兴!”
“那……”鄯善使臣觉得有些不踏实,遂问道,“那和亲之事,单于到底意下如何?”
其实,从使臣提出和亲之议开始,谢沐阳的心里便盘算开了。自从将那份配方流传西域之後,她便放出无数耳目探听消息,楼兰的事情她早就预知到了。西域其他诸国的表现也在她预料之中。比如这个鄯善国,因为害怕自己域内的押不芦草被大郑惦记上,再加上楼兰之事,便想与贵霜盟好,以期得个靠山。不仅是鄯善,只怕後头还有其他王国有此种打算。与鄯善联姻,不仅可以将大郑朝的经略西域计划撕开一个缺口,更可以为王庭的南归提供一个助力。只是……
大约她想的时间太长了些,使臣又催促了一遍,乌稚也凑热闹:“大阏氏,这个鄯善公主要嫁咱们单于,我看这事行得。单于年纪尚幼,还不能体会此中意味,大阏氏还需多多提点才是。”
“那好。”谢沐阳举起酒觞,“这门亲事,我替单于应下了。具体嫁期,由贵国决定。”
“太好了。”使臣眉开眼笑,“我这便归国,赶在秋天马儿长膘之前,送迪尔玛公主来王庭完婚。”
谢沐阳饮下一觞以示赤诚,然心中却是无比苦涩。一个阿南其其格已够让她头痛的了,这又要来一个蓝色眼珠的西域公主,也罢!反正狐鹿姑从没把她谢沐阳当成妻子,自己又何需在意?到底……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到了狐皮下的小腹上,到底只有自己的骨肉才是最重要的,以後这个孩子才是她谢沐阳最终的依靠,而不是狐鹿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