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姑侄布局
“姑姑放心好了,”谢眺很自然地猜出沐阳公主心中隐忧,“楼兰虽扼西域商路之咽喉,然而毕竟与大郑本土相距遥远,此番十万大军远征,後方倒动员了二十万民夫运输粮草辎重,道途艰险,死于沟壑者十停里倒有一二停。国中已是民怨骤起,不可能再中央远辖。据眺估计,定是在楼兰王族中选一个忠于大郑的扶立为君,这事皇帝必会听太子妃的。”
谢沐阳听得有些糊涂了:“你一会说二十万大军,一会说十万,到底是多少?还有,皇帝为什麽要听太子妃的?”
“此番与楼兰一战的确动员了二十万大军,但真正远征楼兰的只有十万,其馀十万都布署在河套定襄等地用以防范贵霜的突袭呢!”
谢沐阳深吸一口气:“看来大郑皇帝视我贵霜如大敌呀!时时刻刻不忘防范哪!那太子妃又是谁?”
“姑姑你忘了?”谢眺顿了顿,“楼兰公主阿娜尔罕,可是与太子有婚约的!此番大郑出兵,正是应太子妃反复恳请啊!”
井飒倒是猜到了,本以为楼兰宫变,阿娜尔罕在大郑眼中已然失势,不过一弃子,不想郑武帝依然践行了与阿斯玛的前约,将其女纳为太子正妻。一时间,不由得对皇帝生出几分敬意来。
岂料谢沐阳的看法与他完全两样:“阿眺,你以为皇帝出兵远征是为了他的儿媳妇?太幼稚了!大郑多年来与我贵霜争夺西域的控制权,好容易找到楼兰这个支点,岂能轻易弃之?若这次任由伊屠贲忝居楼兰王位,那麽其他西域国家还会敬畏大郑皇朝吗?一国之君,哪有那麽多儿女情长,有的只是战略考量!”
“姑姑说的是,的确是小侄看得简单了!”谢眺倒是说出了蹲伏于草丛中井飒的心声,“姑姑,方才我远望单于车驾望南而去,既然与鄯善的婚约大概率不成,姑姑何不将单于追回?贺兰山的战事要紧,单于不在王庭,多有不便呀!”
“单于早就不在王庭了!”谢沐阳此话一出,不仅是谢眺吃了一惊,草丛中的井飒更是震惊:早就不在王庭是什麽意思?难怪自从那日在寝帐不欢而散後,王庭中人就再没见过狐鹿姑,莫非他早就隐身远遁?还有谢眺说的贺兰山战事是什麽意思?
好在谢眺替他问了:“单于他……去哪了?难道他……亲赴贺兰山了?”
狐鹿姑去贺兰山干什麽?井飒在心里暗自思忖着。刚才说大郑以十万大军加强河套及定襄地区的守备,毫无疑问就像上次远征肤施那般在千里长城上五步一哨,昼夜轮换,以防贵霜骑兵趁机南下突袭。可偏偏贺兰山上的长城是残缺的,并未修缮,根本不能作为烽火燧使用。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前朝战乱,此地屡屡被游牧民族攻破毁坏,大郑建立以後,也屡次想重建,但终因山势高陡,工程浩大,兼之戎狄不断骚扰,以至于留下这麽一个巨大的长城豁口。
井飒突然打了一个激灵:难道狐鹿姑领兵要从贺兰山南下直取关中?没有长城关隘碍事,只需数万精锐骑兵,从贺兰山阙口长驱而下,直入河套平原,只需突破北地郡十几座城邑,便可直接剑指长安。何况此时,十万精兵远征楼兰未归,十万步卒戌守长城,京城正是兵力空虚之时,大军回师已然来不及……井飒只觉後背冷汗直冒,果然是一条毒辣的计谋,又准又狠!这对谢氏姑侄视大郑为死敌,一个掌贵霜国政,一个潜伏大郑朝堂,内外联动,真乃故国死敌是也!
果然,谢沐阳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井飒的猜测:“早在两个月前,单于便亲赴贺兰山西麓指挥屠各部精兵作战去了!而今,只怕已突入了北地郡。自从收到阿眺你的来信後,我便一直谋划此事,将屠各部南迁至贺兰山西麓便是伏笔。”
两个月前?不就是看望狐鹿姑的伤腿而不欢而散的时节吗?只是……狐鹿姑不是摔折了腿吗?如何能亲率精兵突袭呢?然而细细一想,井飒释然了,只怕狐鹿姑的腿伤也是他们夫妻俩商量好放出的烟雾弹吧?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会被狐鹿姑利用,井飒不由苦笑。狐鹿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他已经成为真正的帝王,只有他井飒,还活在过去的幻想当中。
井飒一转念,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谢沐阳在规划,狐鹿姑在执行,那麽谢眺的角色是什麽?难道只是通风报信?然而南宫雍远征楼兰兴师动衆,似乎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机密,那麽谢眺的背後一定还有更深的布局,是什麽呢?他竖起耳朵,希望这两人接下来的谈话能解开他的疑惑。
果然,谢沐阳接下来问到了井飒心坎里:“阿眺,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天衣无缝矣。”谢眺满有把握说道,“若单于此番能长驱关中,箭指长安,如当年犬戎破镐京那般,将大郑皇族尽数俘虏,自是意料之外的胜绩;倘若事有不济,只能如前那般劫掠而归的话,那麽侄子也有後手。定能使得皇帝父子生隙,朝堂倾覆,神器易主。”
这番话说得厉害,似是要对太子不利,储君易主的意思。可是皇帝虽然对太子谢玄不甚亲睦,然而历经柳氏变故,太子之位依然稳固,如今凭谢眺一人,又如何能让皇帝立意换储君呢?井飒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指望谢眺自己说出来。
“此等大事非同小可,汝当如实告知于我,也好为你参详一二。”谢沐阳所说正中井飒下怀。
“姑姑有所不知,这两年侄子潜伏于东宫,对太子的笔迹已经能模仿得维妙维肖,便是他本人亦难识得。侄已仿书一封密信,且已盖上太子印鉴,姑姑只需将此信送往贺兰山,让单于设法让大郑军队获得,则太子通敌之罪名便坐实了。”
“可……他们毕竟是父子,皇帝会信麽?”谢沐阳有些怀疑,“当年柳述方叛国一案太子都未被株连,如今仅凭一封密信,皇帝怕不会信的吧?”
谢眺冷笑一声:“姑姑难道不知‘帝王多疑’麽?当年祖父虽有些跋扈,然何曾有过谋反之行?但结果如何,不管有没有谋反,只要他有谋反的能力,那便能让皇帝寝食难安。再说柳氏案发後,太子一直心中不安,时时担心被废,皇帝也是知道的。在此情形下,焉知太子不会与外敌勾结,弑杀君父,以求提前继承皇位?要知道,历代帝王心里最害怕的权臣不是旁人,正是东宫太子啊!太子就是储君,将来的皇帝,也是最危险的位置,只有真正坐上皇位,太子才能真正心安哪!今上也是从太子过来的,他如何不明白?所以,只要此密信一出,南宫氏与慕容诀进言,东宫必会易主!”
好一条毒计呀!井飒的背脊暗自发凉,若真让谢眺的计策得逞,那麽朝堂上必是一场血雨腥风,柳氏虽倒,但十数年储君做下来,太子谢玄也并非全无根基。若骤然被废,多少家族要被牵累,抄家灭族,发配边地?何况,太子毕竟于己有恩,自己也不能坐视他被小人攀诬,被废身死啊!怎麽办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井飒心头:不如将这谢氏姑侄二人一同除去,也算斩草除根!可是……沐阳公主身怀有孕,怎麽能杀了狐鹿姑的子嗣呢?不行,这绝对不行!何况,虽然没有交过手,但谢眺应该是有武艺在身的,虽然多年未见,不知其根底,但他目中精光,身手矫健,武艺当不弱。虽然此处没有护卫,但仅凭自己一人,实在没有把握一击而杀此两人。
“大阏氏,大阏氏!”侍女依云远远奔来,“王庭催大阏氏速速归去!”
“何事?”依云是自己从王府远嫁时带过来的亲信,谢沐阳的诸般密事对她并不避讳。
“听说,是左谷蠡王来了,有紧急军情向大阏氏禀报!”
谢沐阳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左谷蠡王是负责接应贺兰山大军的,此番前来定是前方战事有了眉目。阿眺你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她的意思是将贺兰山的战况告知于谢眺,根据战况结果再作後续的谋划,谢眺如何不明白?反应也快:“姑姑速回王庭,若姑姑不便,可让依云传递消息,小侄便在此处等着。”
此时日光已昃,看着谢沐阳与依云相携远去的身影,井飒深深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只剩谢眺一人,只需解决了他,毁了那封该死的僞信,这场阴谋就结束了。大郑与贵霜,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实力,谁输谁嬴自有定论!
“谢眺,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谢眺浑身一激灵,猛地一转身,夕阳的馀晖刺得他睁不开眼,只觉一个黑乎乎的高瘦身影颇为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