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三箭决生死
“是你!”等看清来人的样貌後,谢眺略略松了口气。以他的推断,井飒已算是贵霜的人,当不会为了大郑而与自己翻脸,于是他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说道,“子良自来磊落,如何今日行此窃听之举?”
“非我窃听,本是内急,不想正巧撞见尔姑侄在此密谋,我不听也得听。”井飒故意耸着肩,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来。
谢眺心中警铃大作,如果井飒听到了所有内容,若他是个胆小识趣之人,当悄然溜走,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可他偏偏出头来,意欲何为?无非两种可能,要不,是向自己或姑姑讨要一个天大的好处;要麽……就是要杀自己以解太子之危!
“那麽,请问子良兄,听到了多少?”谢眺直言问道。
“全部。”井飒毫不避讳。
“那麽,子良兄意欲何为?是要向我谢氏姑侄开价?还是要杀我灭口?”谢眺语意冰冷。
“不愧是胶济王世孙,大阏氏之侄,冰雪聪明。”井飒赞道,“念在我与你乃总角之交,少年情谊深笃,只要你交出密信,从此留在王庭,再不回大郑行颠覆之事。那麽,我井飒以先人之名起誓,此事再不向第二人提及,从此烂在肚子里,如何?”
“哈哈哈……”谢眺仰天大笑,半晌才收住笑声,一指井飒,“我以为你此番遭劫当有所顿悟,不想还是如此迂腐!大郑弃你如履,皇帝斩杀你的母亲弟弟,你还对这个无情无义的皇朝如此尽忠,实在是愚蠢至极!别忘了,在大郑史书上,你井飒已经是个死人了,无论你现在做什麽,都只是个叛臣!”
井飒悚然正色道:“无论朝廷对我做了什麽,我都是大郑的子民,生于斯而长于斯,故国情义渗入血脉,断不能做违心之事。何况,太子何负于我,又何负于你,你如此构陷,实在有悖人伦!”
“他的确无负于我!”谢眺一字一顿道,“错——就错在他投错了胎——”
“这麽说,你是一定要回长安,也一定要掀起这场血雨腥风了?”井飒默默取下背上的长弓,“那麽日落之前,你我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谢眺会意:“这麽说,你是要与我比箭对吧?怎麽比?”
井飒环顾四周,指着不远处刚刚露出丛顶的两块相距十数米的大石头喊道:“你我就都站在这两块巨石上,各射三箭,生死由命,如何?”
谢眺暗忖:虽说井氏乃祖传的射艺,但一来这些年自己的箭术也精进不少,二来在王庭中也听说了,井飒一直沉溺于酒色,有“醉蛆虫”之称,与质子护卫比箭连靶都射歪了。想来这麽短时间也恢复不了,比箭怕也是自己胜算要高得多。于是,慨然答应道:“你井氏武将传家,既然想和我比箭,须让我先射上三箭。”只要你自己答应,将来狐鹿姑知晓,也怪不着我。谢眺的算盘打得挺好。
“莫说三箭,便要射上一百支又有何惧?躲闪的便不是好汉。”说完,两人分站于两块大石之上。
谢眺先射上了一箭,用了十足的功力,恨不能把井飒的头直接射到草丛里去。谁知正所谓“忙者不会,会者不忙”,那井飒见迎面箭来,提起弓背轻轻一拨,那支箭便愀然落入苜蓿丛中。
这还不算,他还不耐烦地对谢眺说:“快射,快射!”
谢眺忍住怒气,再将第二支箭搭上弓弦,这一次觑得真切,飕地一箭发来。井飒往下一蹲,那箭从头顶飞过。这一次谢眺可计较上了,大叫:“你不是说不躲闪吗?怎麽蹲下来躲我的箭?真不是大丈夫!”
井飒说:“你不是还有一箭吗?这一回我绝对不躲,但你要是这一箭再不中,便该我射了。”
他若不躲,这一箭保管能中,谢眺心里思忖着。这便取来第三支箭,端端正正地射去,大叫一声:“着了!”
只见那井飒果然不躲,只双脚站定,张开大嘴,恰恰将箭头死死咬住。谢眺接连三箭都不中,心中暗暗叫苦,只是嘴上不能认输,更不好在如此落魄的发小面前失信。便硬着头皮说:“我让你也射上三箭,要是射不中,还该我射!”
井飒大笑:“要三箭才射得着你,我便是初学之人了。我只需一箭,管教你性命报销在我手中!”
“敢口出狂言,想有些本事,便由你射来。”嘴上这麽说着,谢眺心里却想着:哪里一箭就射得中?正好若一箭不中,我便好喝止他。便大胆由着他射。
谁知那井飒于箭术上真的堪称神乎其技,亦或说是万伤老人的医术神奇,使得井飒的箭术在手术後更胜从前。只见他取箭在手,叫一声:“谢眺看箭!”却只虚拽弓弦,并未放箭。高度戒备的谢眺听见弦响,越紧向左一闪。
此时的井飒就像个逗弄猎物的猎人:“箭还在我手上,还没上弓呢!咱们讲过‘躲闪的不算好汉’,你为何要躲?”
“怕别人躲闪的,也不算会射箭!”谢眺还了一嘴。
井飒又把弓弦虚拽,那谢眺本能地向右躲闪。乘他这一闪的瞬间,井飒迅速飞来一箭,谢眺这回端的是躲闪不及,一箭贯穿脑袋。可怜谢眺,蛰伏多年布下惊天之局,不想今日竟死于井飒的一箭之下!
井飒这样的人,古时叫神箭手,现代叫狙击手。真正的特种兵精英,以一神技青史留名,令今人亦能透过数千年光阴窥见其风采,叫人佩服。
井飒眼见得手,惦记着那封密信,便赶紧收弓走近。却见谢眺虽然被一箭贯脑,脑浆迸裂流了一地,但却还睁着眼看着他,嘴唇一翕一张,似乎有话要说。他伏地细听,仿佛在说:“我……还有个局……你破……不……”
“你说什麽,你还有什麽局?”井飒心中一紧,抓住谢眺的衣领想听得更真切些,可偏偏那人却咽下了最後一口气,只给井飒留下一个诡秘的微笑……
眼看谢眺是真的死透了,井飒站在尸体前,心中万分感慨。少年好友,今日却成生死之敌,奈何?人啊,就怕有执念,谢眺的执念是报仇,那麽自己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为执念所困?可感慨归感慨,井飒反应过来还是找那封密信要紧。
井飒在谢眺尸身上摸索了一阵子,果然发现其後襟比寻常袍子要厚实许多,撕开来一看,果然一张羊皮纸掉落了出来。借着暮色细细一看,不禁浑身直冒冷汗。
原来,这封信以太子谢玄的语气请求狐鹿姑单于出兵,还直接指出大将军带举国精锐出兵,长安正是虚弱之时。且贺兰山长城关隘残缺,可从此处直指关中,东南打入长安。届时太子不仅会以府库之财重赂贵霜,且会割让河西以酬。
不仅如此,在此图的背後还附有一份详尽的大郑边关防御图,长城的每处关隘及兵力配置,大将军南宫雍出征楼兰的进军路线,领军将领都详详细细。若非大郑朝堂高层,如太子谢玄,是没有办法获知如此机密的情报的。
好在这份羊皮纸没有落到皇帝手中,否则以帝王之多疑,太子真的会凶多吉少!
井飒还没来得及擦一擦头上的冷汗,忽听见一声尖利的女声刺破了初夜的宁静:“世孙……你怎麽了?”
井飒一惊,原来他一直专心地研读那份羊皮纸,根本没有留意到依云带着两名护卫已回到原处替谢沐阳传递消息。眼见得谢眺头贯箭矢,身体已僵直,吓得汗毛直竖,指着井飒颤抖着问:“是你……是你杀了世孙?”
依云是胶济王府来的陪嫁侍女,自然称呼谢眺为世孙。井飒茫然站起,本能答道:“是我杀的。”他本就没打算赖下这笔账。
“为什麽?你为什麽要杀他?”依云眼睛瞪得溜圆,扑到井飒身上又撕又咬,像一头狂怒的母狮子一般。
井飒本想任由她去,可一想到手中的这封密信尚未销毁,倘若落到谢沐阳手中,只怕针对太子的大网依然可以布下。遂一横心,将依云甩到了地上,一打忽哨,只听见远处马蹄声响,一直在远处游荡的坐骑奋蹄而来。
眼见得井飒已经纵身爬上了马鞍,依云又悲又怒,一指井飒的背影,厉声喝道:“快,射死他!”
那两名护卫不是别人,正是质子护卫团的达里腊和刨罕,他二人上次与井飒冲突後,一个被逐回部族,依靠姐姐得宠才重回王庭;一个在质子团内被靠边站,因而一直对井飒心有馀忌,不想得罪。
这回依云偏偏带他们两个来接应谢眺,又亲眼看见谢眺死在井飒箭下,一面害怕狐鹿姑单于,一面也忌惮井飒的神乎其技(说不定上次是在演戏),哪里敢射这一箭?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一个说无单于之令不敢动手,一个说井飒的箭术在自己之上。
气得依云一跺脚:“好,回去就告诉大阏氏,让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