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陪媵骑队
贵霜帝国王庭的清晨,半掩红日从厚厚的浓云缝隙向茫茫草原洒出刺眼的光芒。
一色红色披袍的马队隆隆雷鸣般扑出王庭北辕门,风驰电掣直向西北而去。这些便是大阏氏谢沐阳的护卫亲军,在草原地区赫赫有名的陪媵飞骑。
骑士一百,人皆精壮猛士,马皆雄骏无匹。人手一口特制的四尺长厚背战刀,一张硬弓一壶二十支铁镞长箭,一把精铁打造的近战短剑。每名骑士配置两匹战马轮换骑乘,长途奔袭追击最是快捷迅猛无与伦比。
谢沐阳乃是胶济王嫡女,其出嫁和亲之时王府也是下了血本的。胶济王多年征战,府中收养的义子义女数千,多数为战死将士的遗孤。当时的中原贵戚高官还遗有豢养门客的习俗,再加之胶济王以自己的私财为国家抚恤孤寡,一时之时还嬴得无数美名与赞誉。
这些义子多自幼习练骑射武艺,长大亦从军立功。沐阳公主出嫁和藩,胶济王大手一挥,以一百义子,一百义女随爱女远嫁,称之为陪媵。这一百少壮男子皆精于骑射,善技击,人数虽不多,但胜在对沐阳公主忠心不二。当年句犁湖夺位之时,曾力保谢沐阳冲出重围,功不可没。是大阏氏执掌王庭最为核心的柱石,这是硬的一手。
至于那一百义女,自然被谢沐阳许嫁各个部族首领为妾,她们帮助大阏氏探知各部内情,掌握各部族动向,则是软的一手。这一软一硬两手,乃是谢沐阳执掌王庭数年权柄的两大核心手段。
历经十数年光阴,陪媵骑队或有损耗,谢沐阳从王庭骑奴中选拔出优者进行补充,这些人从下贱奴隶一步登天,自然对大阏氏言听计从。
今日陪媵飞骑大举出动,声势自是惊人,引得王庭人衆争相追出辕门来引颈观望,眼见皑皑白雪中火焰般的马队弥天烧去,处处一片惊叹。
“不是说让质子护卫团前去捉那‘醉蛆虫’吗?怎的改派了这些陪媵飞骑去?大阏氏也舍得?”有人疑惑问道。
“你们都不晓得。”有消息灵通的人解释道,“本来是派了质子护卫团的,可是……大阏氏得到消息,那穆尔昨夜带着三十骑突然出营,马上就改了主意。”
“为什麽?”
“这还不明白?肯定是怀疑质子团里有人泄露了消息,那穆尔是单于亲卫,那这质子团里难道没有只听单于话的,不听大阏氏话的那种人麽?”
“瞧这事闹的,只怕单于跟大阏氏得有一场架干呢!”
天刚亮,突出其来地下雪了。井飒一行策马飞渡居延海後一路向着西北飞驰,晨曦初露时到了狼居胥谷口。出了谷口,进入群山之中,便可搜寻岩洞而居,不怕追兵来了。
大雪飞扬迷离,天地一片混沌。井飒突然听得马队中一声低喝,所有战马倏忽间由纵马疾驰变成了从容小跑。
纷乱之中,马队进入了狼居胥入口处闻名的“一堑道”。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因为其地形两山绵延夹峙,只有谷底一线迂回曲折,不时还有突出岩石令行人磕绊不已的羊肠小道,两边的山坡陡峭林木苍莽,怪石嶙峋,洞窟散乱而密布,任你多少车马入谷,也只能一线独行。正是知晓此处地势,一年多前狼鹿姑才敢在此处与慕容诀交换井飒。
然而,那穆尔带兵却是独特,不见任何命令也没有骑士下马,一进谷口马队便悄然成了单骑衔尾,蹄声沓沓从容走马,所有的路障都被极为灵巧地躲了过去。便是井飒自己,也在那穆尔的长杆恰到好处的指点下,走得十分顺畅。
走到谷道中段已经是将近午时,飞扬的大雪如雪被般将峡谷覆盖得温暖寂静,竟使井飒生出一种奇特的欣慰感来。趁着山道狭窄,马队歇息了片刻,没人下令,所有的骑士都打开了挎在马颈下的草料布袋。在战马的呱呱咀嚼中,骑士们也解下水囊与干肉,无声而快速地完成了中途的这顿战饭。
所有骑士与战马都单列兀立不动,谁看谁都只能看到背影,谁也看不见谁。井飒看到峡谷大雪中的这一尊尊羊皮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猛烈的颤抖。
过了这一段,谷道马上变得宽阔,马队立即变阵,时而两骑并行时而单骑成列,前後游动交错,哪怕是几步几丈的极短的宽路也最充分地利用起来。不消一个时辰,便通过了最北的出口,接着又翻过了一座不很高的山头。
一声长嘘尚未吐尽,身後山谷隐隐一阵沉雷滚动,方才已经见亮的天色蓦然间黑云四合昏暗幽幽。初秋暴雪,此乃异数也!井飒一闪念之间,马队中陡然传出一声低喝:“有追兵!快,十骑护卫公子脱身!马队埋伏截杀!”
井飒尚在愣怔之中,坐下的骏马已经闪电般飞向最後的山头。
陪媵骑队的首领名叫谢勇,其父本是胶济王府的大管家,因此深得谢沐阳的信任,陪嫁来王庭之後,执掌陪媵骑队,处理诸般事务,既能练兵又擅理内务,是个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此番受命来追捕箭杀了前主人的罪魁祸首,自是不遗馀力。
一进一堑道,谢勇便从地上杂沓的马蹄印中推断出了前方便是那穆尔的马队,于是大喝一声,一百多人的陪媵飞骑队鱼贯进入了峡谷深处的羊肠道。
走在狭长的羊肠小道上,谢勇中心若焚,却偏偏走不快。他明白,此番若是追击不成,大阏氏在王庭将面临何种困难的局面。
谢眺被杀,姑侄连心,关心则乱,他近三十年陪伴谢沐阳,从长安到贵霜,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疯狂失态的样子。什麽大局,什麽今後,都不能和杀侄之仇相提并论,井飒的命,大阏氏是要定了。
可是单于毕竟是狐鹿姑,依着他对井飒的情义,怎麽会坐视?昨夜追杀令一下,那穆尔立刻便带三十骁骑出营,可见单于在王庭内早有布置。此刻只怕已经从贺兰山往回赶了。届时,若一个要杀,一个死命护着,那该怎麽办?只有先擒获井飒,抢先把他杀了,难道单于会为了一个死人难为自己的妻儿?
追到谷外的山头,盘旋山道的前行马队已经隐约可见,谢勇一声长嘘心头顿时松泛,战刀一举传下军令:“咬住敌骑,出山截杀!”
谢勇算是大阏氏刻意放在军中历练出的干才了,不仅对贵霜及周边的地形熟悉,且对骑兵战法也是深得要领。一堑道外过得两山便是平坦的丘陵山塬,他的飞骑比那穆尔马队多三倍之数,速度亦是相等,在如此最利于驰骋的地形中包抄对方从而活捉井飒当是十拿九稳。
若是在最後一座山中包围截杀,对方逃跑无望而做困兽之斗,结局反倒难料。若是到得山塬地带,对方要竭力逃脱反而不会死命拼杀,他的飞骑便会淋漓尽致地发挥优势捕获猎物。目下那穆尔马队的身影已在眼前晃荡,还怕他们逃脱不成?
眼看进入了山谷深处,斥候飞骑一马来报:前行马队突然遁形不见了踪迹!
谢勇立马高坡了望,果然只见满山皑皑白雪,盘山道上没有了红色马队!眼见天色幽暗彤云四合,此为暴雪将至的信号,谢勇断然下令:“快马出山,咬住後随时截杀!他若隐藏山中,我等只出山守住要道,就凭暴雪也能困死冻死这班贼匹夫!”
不料在暴风雪到来之前,陪媵飞骑却在山腰半道遭遇到了诡异的伏击。
这段山路奇特之极。一座突兀的巨岩从山腰横空而出,恍如鹰嘴上的那个弯鈎,正好形成了一个切断两山的突出山嘴。一条不足一丈宽的石板道盘着巨石山嘴突然一个转折。山嘴遮绝了两边而来的视线,双方能见者,只有那可容三五骑的一方凌空弯角,也就是鹰嘴部分,而其下则是深不可见的峡谷深渊。
依着这宽度,寻常车辆大多可通过,便是战马骑士,三四骑并辔而过也是从容得很。飞骑们要快速出山,谢勇高声号令:“三骑并行,战马衔尾,尽速通过山嘴弯道!”
前行斥候三骑闻令即出,在六马沓沓绕弯的刹那之间,只听阵一阵哀鸣伴着战马嘶鸣在山谷中回荡,三名骑士六匹战马瞬间如树叶般飘向了茫茫峡谷!
“敌手伏击!停——!”谢勇一声大吼,马队齐刷刷止步。
谢勇来到前队,看得一眼山势冷笑着下令:“备用马匹退後,三骑接踵冲杀,其馀骑士箭雨疾射山坡掩护!”
副手逸豆儿跃上山坡的一方大石上喝令:“马队退後百步!三骑连环冲杀!预备——杀!”
当先三骑高举战刀飞马杀出,後队骑士弯弓齐射,箭雨立即将山嘴死死封住。谢勇来到後队,低声下令五十名骑士下马徒步爬上山坡,绕过山嘴袭击对方背後。他自己也跳下战马带着两名护卫徒步上山,想要在高处俯瞰战况再临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