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王庭撕裂
阿吉还待再说些什麽,却被一阵急促的牛角号声所打断。谢勇带着一队精干武士急匆匆向囚车跑来,一面跑一面喊着:“大阏氏有令,速于辕门外广场聚集,处死人犯井飒及叛将那穆尔。”
井飒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几双大手生生从囚车上拖下,两名武士一人攥着他的一只脚踝,地上的沙石不断硌着他的背,扬起的尘土呛得他不断咳嗽。可他眼看着重伤的那穆尔也享受着与他相同的待遇,忍不住痛骂高坐于马上的谢勇道:
“在狼居胥山你答应过的,放过那穆尔兄弟的,而今这又是怎麽回事?你个…咳咳,食言而肥的贼匹夫!”
谢勇高踞马上,弯刀一指地上被拖行的井飒:“我早说过的,你一个阶下囚,有什麽资格和我谈条件?”
井飒大怒,痛骂道:“如此出尔反尔,你也就是一辈子比同媵妾的命!”
谢勇鼻冀扇动,显然是动了真气,然而他强行压住挥刀将井飒砍成两段的冲动,恨恨道:“若非王庭内无有操刀之人,定教你尝尝凌迟三日的滋味。哼哼,你等着吧,大阏氏已命王庭内所有猎犬集合,定把你啃噬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被饥饿的群狗啃噬的痛苦不亚于千刀万剐,谢沐阳此计不可谓不毒,可井飒却心无波澜。若非阿吉一言,他本就要回王庭受死,至于怎麽个死法,他其实并不在意。
王庭辕门广场方约两里半,算不得多麽宽阔,然而却是举行各种出征仪式及重要仪典的不二场所。此时这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男女老幼,人山人海。每天过着日出而牧,日落而归的一成不变的日子,无论是中原还是在这里,人们喜欢看热闹的天性是相同的。
广场的中心是一座出离地面不过半米的白杨木搭成的台子,比及中原的夯土高台自是简陃寒酸,但游牧民族自来豪放,不拘礼节。便是这个台子,也是谢沐阳主政後才修建起来的。
此刻,王庭的女主人谢沐阳正威严地站在杨木台上,死死地盯着被武士推到台下按倒的井飒与那穆尔。尤其是井飒,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那麽井飒已经死过一万次了。那种不加掩饰的恨,仿若烈焰一般尽可以吞噬一切。
井飒顺从地跪在台下,不敢擡头去看谢沐阳。对于杀谢眺一事,他并不後悔,然而在内心深处,他是负疚的。总的来说,除了出主意让狐鹿姑去截杀护灵使团一事,谢沐阳一直对他不错。尤其作为人质来到王庭之後,自己的衣食照料颇为周到,都是大阏氏的功劳。可自己毕竟杀了她唯一的亲侄子,今日把命还给她,以解其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麽?
谢沐阳紧咬嘴唇,一挥手:“先把叛贼那穆尔斩首!”
立即有两名武士将地上昏迷不醒的那穆尔拖起,冲着广场旁一根粗大的拴马桩而去。正在五花大绑缠着绳子,那穆尔突然醒了,发出悠长的一声呻吟。
“那穆尔兄弟,那穆尔兄弟……”井飒向着拴马桩的方向膝行了几步,满是歉疚地喊道,“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死在狼居胥的那三十个弟兄,黄泉路上,咱哥俩同行,也算是缘份。下辈子,我当牛做马还报你们!”
“呵呵……”那穆尔惨然一笑,“公子,按你们中原人的说法,人死了喝下孟婆汤,啥也不记得了,恩怨一笔销。我只是要证明给单于看,证明给王庭衆人看,”他擡高了音量,“我那穆尔是单于的卫队长,不是大阏氏的!”
“好,”谢沐阳挺着大肚子向前走了几步,井飒这才发现两月不见,她的肚子已顶到了胸口,整个人看上去粗壮了不少,“这回就遂了你的心愿!”
正要宣布行刑,却听见一个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且慢!”
谢沐阳眯缝着眼睛,看着单膝跪于阶下的那个壮实少年冷哼了一声:“我早就该料到,你就是质子团里送信给那穆尔的那个人对吧?哼!别仗着你祖父左谷蠡王的势就敢在我面前放肆,就凭你,也敢玩刀下留人那一套?”
阿吉面对威势丝毫不露怯意,底气十足道:“凭我自是不敢,然而那穆尔毕竟是单于射雕亲卫的队长,乃大单于近侍,大阏氏若以私刑处死而不征询大单于之意,似有不妥。”
“你少拿大单于来压我!”看四周部衆似有窃窃私语之举,谢沐阳气急,喝道,“来人,将阿吉押下,立刻将那穆尔斩首!”
谢勇亲带两名护卫奔向阿吉,几人扭打之际,刀斧手一扬大砍刀,只见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噗”地一声响,那穆尔的头滚落在地……一道蜿蜒曲折的血线从拴马桩向木台的方向蔓延而去,越汇越粗,令人心悸。
阿吉呆住了,所有人都定住了,望着地上那颗怒目圆睁的脑袋发愣,那张嘴似乎还在一翕一合……以杀戮劫掠为天性的草原民族对于此等情形并不见怪,可那穆尔毕竟是单于亲卫,叱咤多年的贵霜第一勇士,竟然这般被处死了?人们又惊又惧,看向大阏氏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畏惧与疑惑。这个女人,真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太可怕了!
谢沐阳猛地一扬手,广场周边一阵骚动,但听得一阵狂烈的犬吠之声……不一会儿,五六十条猛犬已被牵到了场边,有的在狂吠,有的在扑跳,似乎都处在兴奋状态。
拴马桩上那穆尔身首分离的尸体已被拖下去了,几名奴仆在提水冲洗着地面上血迹,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谢沐阳的目光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狠厉与阴鸷:“井飒,今日就要让你尝尝凌迟分尸的滋味儿!”
井飒苦笑,自己最後的时刻到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怂!也不知从哪里汇聚来的勇气,他忽然直起腰,坦然大声说道:“那就来吧!但凡皱一皱眉,我便不是井氏的子孙!”
谢沐阳满是戾气的脸上忽然漾出一丝笑意:“行啊!倒是条汉子,若是早有这觉悟又何必跑呢?枉送了那穆尔和那三十条性命。”
井飒也是一笑:“大阏氏似是算理没学好,你的陪媵骑士团还有七十多条性命折在里面呢!哎呀,看来大阏氏的陪嫁没剩多少了呀!”
谢沐阳嘴角抽搐着,冲着十几名牵狗骑士怒吼道:“快放狗!咬死他!为世孙,为陪媵骑士团枉死的弟兄们报仇!”
只听得一阵忽忽声,几十条牵狗绳被放开,几十条黄的灰的白的黑的高大牧羊犬撒着欢向场地中央跑去,四周围观的人群亢奋了,除了胆小的不敢睁开眼睛,其馀人都拍着大腿,狂呼乱叫着,仿佛在看那达慕似的。这群狗生食活人的场面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如何能不兴奋?
然而,当牧羊犬的四蹄扬起的尘土消散後,人们失望了,臆想中的残忍场面并没有出现。这些高大的牧羊犬只是在场地中央撒欢追逐嬉戏,对已经躺在地上迎接最後时刻的井飒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没有一条狗上前嗅一嗅他。
“这……这是怎麽回事?”谢沐阳的声音有些颤抖,“谢勇,这是怎麽回事?”
谢勇刚把阿吉扭送回左谷蠡王的客帐,还没来得及交待就回转,一听见大阏氏喊他,气都没喘匀便上前应道:“大阏氏,有何吩咐?”
“这些狗是怎麽回事?”谢沐阳指着那些闲庭信步的狗们问道。
谢勇回头一看,心中便明白了大概,躬身答道:“禀大阏氏,这些牧羊犬是自幼圈养,食肉但从来不习惯食活物,若非饿极了,肯定不会啃食活人的。”他顿了顿,上前一步低声道,“大阏氏,不如效仿那穆尔,将井飒直接斩首,以免夜长梦多。”
谢沐阳目光一闪,冷冷道:“什麽夜长梦多?就是大单于回来又如何,井飒的命我要定了!可我不能让他死得像那穆尔这样痛快,那样太对不起眺儿了!”她断然一挥手,“将这些狗全圈起来,不许投喂,连水都不能给它们喝!井飒捆在拴马桩上,待到明日正午行刑後,我草原勇士们誓师出征!”
“是!”
见他口中虽然答应,但身体却一动不动,谢沐阳知他禀性,问道:“你还有什麽话说吗?”
谢勇一咬嘴唇,拱手道:“末将向大阏氏谏言,请暂缓出征之事。”
谢沐阳向前紧走了几步,颇有些诧异:“你说什麽,暂缓出征,为什麽?今日若你能说出道理来便罢,若不能,便要治你扰乱军心之罪!”
“自来贵霜南下征伐,要麽在春季,因雪灾或给养不足,不得不南下中原抢掠;要麽便在秋季,趁着我方马儿膘肥体壮之际南下。而眼下正要入冬,道路积雪难行,马蹄打滑,如何能奔袭千里?请大阏氏收回成命,待雪季过去,开春之时,再谋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