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帝狼气势
“怎麽?连你都要反对我吗?”谢沐阳目光凛厉,射得谢勇无法擡头,只能嗫嚅道,“末将也是为大阏氏着想,才……”
“不必再说了!”谢沐阳语中带着不可辩驳的威势,断然道,“我意已决,再有多言者,以扰乱军心治罪!”
虽然不甘心,但作为陪媵首领,深谙这位主子外柔和而内凌厉的性格,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应声而去了。
草原的冬夜带着沁骨的寒意,雪虽停了,但弥漫于天地间的是一片白茫茫,冰彻彻的雪雾,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冰罩子一般将整个王庭罩于其中。那股子寒意沁人骨髓,而又无孔不入。
对于被绑在广场拴马桩上的井飒来说,这片雪雾寒气就是催命的符咒。夜已深,负责看守他的两名守卫穿着厚厚的皮袄,仍在不停地哈气跺脚来抵御这冬夜的凛冽寒气。他们不敢入睡,在这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之下,在户外入睡肯定会在梦中冻死,再也醒不过来。
他们可以跺脚哈气,可井飒不能。他被五花大绑于拴马桩上,根本不能动弹。刚开始时,他还能活动活动手指头和脚腕,可渐渐地,他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四脚僵直,头脑也渐渐不能思考……他知道,只需要半个时辰,他就会活活冻死。也好也好,反正是个死,要麽冻死要麽喂狗,冻死还能得个全尸,似乎还强一些。
井飒这样想着,眼前夜幕中本就模糊的一切变得更加模糊起来……恍惚中,似乎看见谢勇与阿吉正向他奔来,他想张口,但嘴唇早已麻木,什麽也说不出来,眼皮也越来越沉,怎麽也张不开……
“井公子,井公子!”这声音虽小,但却仿佛近在耳畔……井飒迷迷糊糊睁开眼,跃入眼帘的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篝火,鼻翼传来的是牛粪烧焦的特有气味。
一团阴影遮挡了火焰的光芒与暖意,“阿吉,你怎麽在这里?”井飒有些迷茫,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于一个帐篷中,四周别无一物,只有一团篝火,而他自己依然被五花大绑,仿佛被从拴马桩上解下来直接扔到了这里。
“嘘——”阿吉伸出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姿势,同时向紧闭的帐门外看了看,“为了能进来,我可是捐了一把金刀给守卫,你可别浪费了我的钱!”
“哦,”井飒感激地点点头,艰难地动了动身体,“还以为会冻死在外头呢!”
阿吉略带怜悯地看了看他身上的绳索:“是我托谢勇去跟大阏氏说,若你冻死在外头,明日中午就没有祭旗出征一说了。大阏氏这才发话拉你入暖帐,出征仪式之前,决不许你死。”
“还不如冻死呢!”井飒有些灰心,“无声无息,无痛无感,这般死去也是福份!你这是害我呀!”
“井公子,莫要灰心!”阿吉耐心劝道,“那日在王庭外送你之前,我便发出了信鹰,算算日子,单于应在这两日便返回王庭了,你便有救了。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拖到单于回来,就胜利了!”
“你们单于他……”井飒有些迟疑地舔了舔嘴唇,“会为了区区一个我,放弃大好战果?唉,我不信。”
“你想多了。”阿吉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单于此次出征,本就没打算打下长安,那只不过是大阏氏姑侄俩的妄想而已。”
“此话怎讲?”井飒挣扎着坐直身子。
“我贵霜草原以轻骑兵为主,根本不擅攻城,也没有攻城器械,即便有内应开城,也难以在城内立足。况且单于此次出征,只是趁着大郑远征楼兰之际偷袭而已,一旦南宫大将军回援,则进退两难,只怕会在关中被包了饺子。所以,单于此次出征,只在劫掠打击,更兼为自己在各部族立威而已,说到底,这仗是打给自己人看的。”
井飒忽然咂摸出味儿来了:“这麽说,你们单于是要与大阏氏争夺王权了,对吗?”难怪他突然宠爱侧妃阿南其其格,原来是要拉拢屠格部!
阿吉点点头:“我忽的斤氏的权力,自然是要掌握在单于自己手中了,大阏氏再怎麽说,也不过是嫁过来的一个女人,怎麽能掌握贵霜帝国的权柄?你放心好了,即便大单于明日正午前赶不回,我们也有後手!”说完,也不等井飒再发问,便掀帘走了。
望着那片在夜色朔风中不断摇晃的充棉门帘,井飒陷入了沉思。阿吉说的後手是什麽呢?这是不是意味着贵霜王庭内部行将发生权力的争夺与交接呢?唉!为什麽?无论在大郑还是在贵霜,人们总是为了权力勾心斗角,争得乌眼鸡一般?权力这个东西,真的能让人如此迷醉吗?
或许是心定了,亦或者是折腾地太累了,这一觉井飒睡得前所未有的沉,连梦都没做一个。等到他被帐外急促而穿流不息的马蹄声吵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时分了。
事实上也由不得他不醒了,还没等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四只粗壮的胳膊已经一左一右地挟制着他,直向帐外拖去。原来这座帐篷离昨天的辕门广场不过十几步之遥,还没等井飒完全清醒,他便如昨日一般重新被绑缚于拴马桩上。
还是昨日那个尘土飞扬而又人声鼎沸的广场,还如昨日一般的数十只左突右跳的牧羊犬,台上的大阏氏谢沐阳依然如昨日一般的倨傲,因仇恨而喷火的眼神几乎要将井飒活剐好几遍。所不同的是辕门之外马蹄如雷,骑士们的弯刀出鞘,反射出凛冽的寒光,便是冬阳也被这冲天的杀气所震慑,根本不敢从云层中露脸。
“杀了他,杀了他……”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从辕门外传到广场内,一浪高过一浪,原来人人喊杀便是如此啊!井飒性格执拗,越是如此倒越是激发起他视死如归的勇气,他高昂起头,冷笑着望着周边的一切。
谢沐阳没有废话,只一挥袖,广场内外登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她清丽的声音因特意提高调门而显得有些失真:“我大贵霜国的勇士们,大郑乃是我草原民族世世代代的敌人,他们占据着温暖的中原,而把我们的先祖赶到这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凭什麽?今日,我们就举倾国之师南征,让中原的田亩变成丰美的牧场,让那些只会扛锄头的农夫成为咱们的奴隶,让子孙後代永不受冰雪之苦!杀了这个奸细祭旗!放狗!”
一言既出,群情激愤。无数牵狗绳被弃置于地,几十条已饿了一夜一晨的牧羊犬伸着血红的舌头,向被缚于栓马桩上的井飒冲去。广场上这麽多人,怎样保证这些饿狗只扑向井飒,而不是旁人?谢沐阳自有方法,她早命人将羊油洒于井飒全身,这是犬科类动物最爱的味道,不可谓不毒!
“嗷呕——”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奇怪的嗥声,草原人对这种叫声太熟悉不过了,这是狼特有的嗥声。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刚才还气喘咻咻的牧羊犬们这会全都不敢动了,耳朵抖了抖,乖巧地趴伏于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呀——,这是狼王来了呀!不然哪有这般的气势?”有人低声议论着。
“狼王?是咱单于养的那条雪狼麽?听说那可是狼居胥山的帝狼!难道……单于赶回来了?”人们听得此言,顿时四下张望起来。
“在那里,在那边的山腰上!”顺着眼尖人手指的方向,人们清楚地看见辕门外俯瞰开阔地的半山之上,一匹毛色雪白的狼正以迅疾如电的速度向下俯冲……
“是飒露紫,是大单于回来了!”人群中传出阿吉的声音,“大单于出征,飒露紫必伴于身侧,是咱们的大单于回来了!”
“那又如何?”谢沐阳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谢勇,你还愣着干什麽?拔刀把这个奸细斩了!”
谢勇本就主张尽快处置井飒以绝後患,这会大阏氏下令,他当然立即执行。可是那白色的闪电已经从辕门外的战马群中穿行而来,所有的战马仿佛也拜伏于它蹄下似的,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来。而他正伴于谢沐阳在高台上,若等他赶到拴马桩,只怕飒露紫早到了。
他没有迟疑,认准井飒的咽喉,将腰间的短刀掷出,若无意外,这把短刀定会准确无误地插入井飒的喉头,将他钉死在拴马桩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机,一支响箭带着流风从反方向而来,正正打中了短刀的刀柄,箭与刀同时坠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又是你,阿吉!”谢勇与谢沐阳同时喝出声来,愤怒的灼灼目光直视着少年阿吉。
“大阏氏,飒露紫在这里,说明大单于离此不远。无论是井公子还是南征之事,当由大单于决断,大阏氏不可自专!”阿吉放下弓,语气迟缓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