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送你离开
对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井飒来说,眼前的逃生机会并不显得十分要紧。但井飒还是顺从地听任阿吉的摆布,解开绳索,在几名护卫的掩护下没入人群,向着左谷蠡王的营帐奔去。在那里,早已备好的四匹骏马与三十名骑士已整装待发,就等着阿吉的一声令下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单于会回来?”骑上那匹周身雪白无一丝杂毛的神骏胡马,井飒忍不住回头问身後的阿吉。
“我又不是长生天,哪里什麽都知道?”阿吉依然是一副标志性的憨厚笑脸,“如果单于不能及时赶回,我和阿爷已通过气了,会带领其馀射雕护卫们强行劫法场。只是如此一来,王庭内讧将不可避免,幸好单于及时赶回来了。”
“你为什麽非要救我呢?”井飒大声问道,他的声音被朔风吹散,变得细长而悠远。
可好歹阿吉还是听清楚了:“这都是单于临行前的布置——,快走吧,如果大阏氏派陪媵骑士再追上来可就难办了!”说完,便扬起手,照着井飒胯下白马的臀部就是一鞭,白马吃痛,扬蹄加速前奔,井飒再也无法说话。回望眼,只见王帐的大纛旗已变成小小一粒黄豆般大小……
也不知,狐鹿姑怎麽样了?真的要因为他井飒,弄得王庭内讧,夫妻反目吗?
辕门广场中央,狐鹿姑与大阏氏谢沐阳的对峙依然在继续着。
“不管大单于今日如何护着,我就是拼着这个大阏氏不做,也定要为我侄儿报仇!”谢沐阳撂下一句狠话,转过头却发现拴马桩上已空无一人,地上只有一团零乱的绳索,一看就是被割断的。
“人呢?”谢沐阳如遭电击,狠狠地盯着谢勇,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谢勇赶紧下拜请罪:“末将一直在旁护卫大阏氏,未曾顾及那头,请大阏氏责罚!”
“那你们呢?全是死人吗?”谢沐阳愤怒的矛头指向其馀陪媵骑士。这些人全都呼啦啦跪下,根本不敢擡头,只有逸豆儿壮着胆子回话道:“啓禀大阏氏,末将方才进来时,看到阿吉王子领着几个人往左谷蠡王的营帐去了。或许井飒也混在其中亦未可知。”
逸豆儿一大早被谢勇派往草场联络各部族骑兵,安排出征事宜,因此这会才回来,恰巧看见阿吉营救井飒的那一幕。谢沐阳的怒气不减:“你既看见了,为何不上前阻止?难道你跟他们一样,看见大单于回来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大阏氏容禀,”逸豆儿叩头不止,眼见瞟了瞟狐鹿姑,“末将根本不知单于已归,当时也隔得远,并不能看真切以确定井飒在不在其中。还请大阏氏海涵!”
一方面逸豆儿说的是实情,但更重要的是,通过此番变故谢沐阳清楚地意识到真正忠于自己的王庭势力已经十分单薄,她只能轻叹一声:“也罢,既如此,我命令你二人率领陪媵骑士团前去追击阿吉,不杀了井飒,不准回来!”
谢勇与逸豆儿茫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敢问大阏氏,我等该往何处去追击?”
“自然是左谷蠡王的居延海了!”谢沐阳不耐烦地吼道,“这个老贼昨天夜里就偷偷摸摸地跑了,连孙子都没敢带上,不就是怕我清算他麽?”
“大阏氏此言差矣!”一直冷眼旁观的狐鹿姑突然插话道,“阿吉并没有逃往居延海,大阏氏这是南辕北辙,何必害得二位壮士有家不能回呢!”
他如此冷傲的语气深深激怒了谢沐阳,她的食指几乎指到了狐鹿姑鼻尖上:“这一切都是你的指使对不对?左谷蠡王和阿吉,都是你预先安排好的对吗?难道……是你故意让井飒杀我侄儿灭口,你突袭关中不过是个幌子,你的目标不是长安,是……是我?”
“大阏氏未免想得太多了。”狐鹿姑冷冷格开鼻翼前那根颤抖的食指,“本汗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但也知道,以大郑目前的国力,即便侥幸攻下长安,也必不能久持,一旦南宫雍大军回援,各地勤王之师出动,则我首尾不能相顾,只怕会身死国灭。大阏氏乃将门王女,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究竟谁拿谁当幌子,大阏氏心知肚明!”
“哼!”谢沐阳腹部突觉一阵痛意,她心里一凉,但眼下自己的部属正目光炯炯,生性好强的她根本不愿退缩一步,遂努力直起腰,“不管大单于怎麽说,我侄儿的死定要给个交代。可怜他放弃王庭富贵,为了贵霜潜伏大郑多年,传递消息无数,其功劳封王亦不为过。区区一个井飒,为了大郑利益而杀之,单于自己说,该怎麽办?”
狐鹿姑沉吟了一阵,低声说道:“这事本汗的确对你有亏欠。然为间于郑并非本汗的意旨,乃是你姐弟为了复仇郑帝所做的决定,与贵霜无关。如今谢眺已死,你已杀了本汗的亲卫长与三十名亲卫,念你失去亲侄,方寸已乱,本汗便不与你追究。这样,谢眺留在王庭的妾侍已有身孕,若诞下男孩,本汗承诺会授予爵位部族,世袭罔替;谢眺本人厚葬,你看如何?”
“那麽罪魁祸首井飒呢?单于打算如何处置?”谢沐阳追问道。
狐鹿姑沉吟不语,谢沐阳怒极:“大单于不发一言,默认是一定要偏袒这个杀人凶手了?哼,给点甜枣就想将我侄之死轻轻抹去,大单于也太轻视我了吧?”
“那你待便如何?”狐鹿姑强压愠意问道。
“请大单于将此人将出,我定要将其凌迟剜心,以祭我眺儿在天冤魂!”
“决不可能!”狐鹿姑断然拒绝,“只要本汗活着,谁都不能动井飒一根汗毛!所谓关心则乱,大阏氏为了亲侄可以不顾一切,本汗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谢沐阳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要遍檄贵霜各部,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藏匿此人?”
“你别忘了,贵霜始终是我忽的斤家族的天下!”狐鹿姑寸步不让。
谢沐阳面色煞白,腹部的疼痛感使得她不得不弯下腰来……早在一旁侍候的依云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她,转脸向狐鹿姑求情道:“大单于,大阏氏也是一时情急,还望看在她身怀六甲的份上,不予计较今日顶撞之罪。看样子,大阏氏她……她怕是动了胎气了!”
“依云……”冬日酷寒,谢沐阳额上却滚下豆大的汗珠,她死死攥住依云的衣袖,低声喝道,“不可……不可乞求于他!今日既撕破了脸,不如拼了!”
“大阏氏!”依云眼中充满急切与恳求,“你已年过三十,好容易怀上这一胎,便是什麽也不顾,也不能不顾腹中这块骨肉啊!”
谢沐阳脸上满是痛楚,似在艰难地取舍,可已经由不得她了。腹中的痛感越来越强烈,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苍穹如墨,点点星光照耀下,阴山南麓远远驰来一队人马。他们人人口衔枚,马包蹄,在夜色中行进得悄无声息。
阿吉转过脸,挥手做了个手势,骑士们纷纷下马,准备搭帐篷宿营。
“咱们怎麽一路向南?难道不是去居延海吗?”和谢沐阳一样,井飒也以为阿吉会领自己回到左谷蠡王的封地部族所在居延海,那应该是往北走才对,可从天上星斗的指向来看,分明是往南,他有些不明白了。
“你能想到的,大阏氏肯定也会想到了,居延海不安全,我这是送你去贺兰山的屠格部躲一阵子。”阿吉一边拴马,一边解释道。
“为什麽是屠格部?”井飒有些忐忑,想起与屠格部世子达里腊的过结,便觉得吞了一个苍蝇一般。
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阿吉劝慰道:“公子不必担心,屠格酋长自打阿南侧妃得宠後,对单于那是忠心耿耿,决无二心。再说达里腊世子如今也在王庭,并不在贺兰山,等大单于稳定了王庭局势,公子随时可以返还。”
想起这几日所遭逢的一切,尤其是那穆尔与三十名射雕骑士之死,井飒不由心灰意冷,恢复武艺以来积攒的那点精气神瞬间化成了灰:“这都是因为我呀!也许我就是天上的扫把星,走到哪里就把灾难带到哪里!”
阿吉颇带悯意地看着他:“公子不必过伤,不管怎麽说,单于他都不会弃公子而去的!喏,看到山上那几座帐篷吗?”他指着夜色中在山腰中若隐若现的几顶白色帐篷道,“那是单于预先命人搭好的,咱们去那里歇宿。稍晚,或许单于会来亲自送公子离去的!”
井飒只觉得心头一震:“单于他……真的会来吗?”
阿吉一笑:“这几座帐篷是单于北归途中特意命人搭好的,以供公子途中歇息。单于南征军务繁忙,犹不忘为公子打点,此心可昭日月!”
不知怎的,阿吉这话说的很坦然,但井飒却莫名其妙地一阵心虚,脸红到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