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长安宫变
于是,本应深居东宫的新任太子妃隔三岔五便会接到中宫的传诏,有时是陪伴母後赏花,有时是讨教针线技艺,有时是宫中赐宴……理由不一而足。然而这种宫中女眷聚会,太子实实不该出现,也不方便。但无一例外的是,大多数时候郑武帝总是在场,即便不在场,也总能与太子妃偶遇。
时间一长,宫中的流言闲话纷起,都说郑武帝是要效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马上要纳媳为妃了,也不知南宫皇後是怎麽想的。这还罢了,更多的人是笑话太子,说柳氏外戚势力灰飞烟灭,太子的储君地位岌岌可危。这下好了,靠着媳妇的裙带,只怕太子的东宫宝座可以坐稳了。
然而,马上有另一种说法出来了。当年武惠妃专宠,唐玄宗有意立武惠妃亲子寿王李瑁为太子,然而武惠妃一死,兼之寿王妃杨玉环入了唐玄宗的眼,李瑁的太子梦便彻底破灭了。原因很简单,如果李瑁做了太子,已入宫伴驾的杨玉环如何自处?史书怎麽记?所以,郑武帝看上了太子妃阿娜尔罕,只怕太子谢玄就真的“悬”了。
这些流言绯语不可避免地传入太子谢玄的耳中,饶是他定力深厚,也不免气得青筋暴起。然而,君臣父子,他不能对自己的父皇表现出任何的愤懑与幽怨,即便是对拉皮条的後母南宫皇後,也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敬,否则御史台定会以“大不孝”的罪名弹劾他。
于是,他的一腔郁愤只能转向自己的太子妃,从冷言冷语到激烈争执,本就是政治婚姻,毫无感情基础,这下更加闹得不可开交。阿娜尔罕并非中原女子,从不认同“夫为妻纲”的那一套,扔下一句“不可理喻”,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以长伴母後为太子尽孝为名入宫长居,再不返回东宫了。
阿娜尔罕走後,外头的流言更盛,太子谢玄根本不敢出门,也无脸上朝,只能日日困在东宫借酒浇愁。好在东宫有个舍人平日里颇得太子信重,在这个时刻站了出来,时时宽慰太子,使他舒心不少。见太子忠日郁郁,足不出户,便提议不如微服出去走走,散散心。不想,便生出了桃色事端。
“怎麽?难道太子去了青楼那样的地方?”听到这里,井飒忍不住问道。朝廷严令官员人等不得出入风月场所,虽然命令是命令,但如果人人敬畏律法的话,那麽在冠盖如云的长安,又怎会有青楼一条街的存在?但如果太子真的去了,那这事……反正在御史台那里,肯定是过不得关的。
谢仲平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若是悄悄去得一两次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他竟然真的迷上了一个当红的头牌,叫什麽柳……”
一听这个“柳”字,井飒心头一震,但听得南宫罃插话道:“柳如眉!”
“对对对!”谢仲平一拍脑门,“是叫柳如眉,听说是个犯官之女,已没入教坊司。此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绝的是脸上有颗朱砂痣,如果流泪的话,其泪侧看若血一般,太子一见如故,进而日日不忍相离……”
井飒眼前突然闪现出一张少女的面庞,秋波流转的右目下一颗血红的豆大朱砂痣,可她似乎不叫这个名字。转而一想,不禁失笑,已经流落教坊司贱地了,还不兴改个艺名吗?
“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她便是柳相的庶长女,自幼与太子青梅竹马的外家表妹。”
井飒此话一出,惊得南宫罃与谢仲平都睁大了眼睛。末了,还是南宫罃率先反应过来,不胜感慨道:“难怪得,废太子并非好色之人,如何会这般不顾仪礼?原来是这样……”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呀!”谢仲平咂了一口酒,旋即抹了抹潮湿的嘴角,“他这一深情不要紧,御史台那般专门摆弄笔杆子的,可就逮着机会了。弹劾其品行不端的奏折雪片也似的飞往中书,两位宰相大人知道了,自然皇上也知道了。”
“那皇上是怎麽处理的?”井飒直问道。
“我来说吧。”南宫罃拍了拍谢仲平,“皇上只是命废太子禁足东宫三个月,以观後效。所有的弹劾折子,留中不发,也算是替殿下保住些颜面。”
井飒不无讽刺地论道:“看来皇上也知道亏欠太子了,想保住的只怕也是他自己的颜面吧?”
“子良,我知道你对圣上是有看法的,许多事情上,你觉得他行事有偏颇,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们井氏家族。”南宫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身为人臣,怎可如此诽谤君主?何况,圣上统领万方,拂御兆亿生灵,难免会顾此失彼,怎能面面俱到?太子妃一事,圣上的确理亏,然而废太子身为人子,岂能为此事而起兵,意欲反出长安?”
这次轮到井飒吃惊了:“果有此事?”在他印象中,谢玄是个沉稳而有心机的储君,这是长期的宫廷生活对他的历练结果。这样的人,怎麽可能做出这种“以卵击石”的疯狂举动?
“还不是因为那个柳如眉呀!”一向开朗的谢仲平此时也皱紧了眉头,“皇上虽然压下了那些弹劾奏折,算是宽赦了太子。可是对那个柳如眉,可是没客气,下了赐死诏!”
“什麽?赐死诏?以何罪名?”井飒有些义愤,人家一个艺妓,得太子喜欢是尽自己的职业本份,哪里做错了?凭什麽去死?还美其名曰“赐死”!
“你这是什麽话?”南宫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过一个区区琵琶妓,圣上万乘之尊,此女竟惹得皇家父子相隙,赐死又有何不妥?不过……”他忽想起一件事来,“本来圣上并未下赐死诏,听皇後说是要御令她出家的,但丘正杰大人入宫後,便领了赐死诏出来。或许……”
“不用问了,一定是柳如眉的身份被发现了。叛官馀孽,仍在兴风作浪,圣上岂能相容?”谢仲平断然道。
“莫非太子是因为痛失所爱,所以才铤而走险?”井飒有些感同身受地问道。
“那个柳如眉如果真的被赐死,殿下自会伤心欲绝,甚至会弃世厌俗,但绝不会做出悖父之事。坏就坏在那女人没死,也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居然赶在丘大人之前逃出秋爽轩,投奔到东宫,寻求殿下的庇护。”谢仲平恨恨道。
是谁传递的消息,那个东宫舍人是谁?井飒的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不便宣之于口。谢眺临死前所说的那个“後手”,大约就是这个柳如眉吧!或许在谢眺离开长安之时,已经看出太子妃与郑武帝的暧昧,再加上柳如眉的助力,父子相隙乃是必然结果。至于谁传递的消息,井飒想到一个人——丘正杰,只怕还有慕容诀,此人早就铁了心要拉太子谢玄下马,怎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井飒不由感叹此招果然是一步深棋。
南宫罃也不无惋惜道:“东宫人多口杂,殿下虽然竭尽全力,又怎能藏住一个大活人?很快,圣上便得了密报,大发雷霆,命丘大人火速前往东宫,定要将柳如眉绞死正法,将殿下押来御前听审。”
“莫非……”井飒猜测道,“太子便是在此种情形下以身抗法?”
“正是。”谢仲平一拍案,“那日我也随同丘大人一起去的,本以为会有一番争执,但完成圣上的钧旨当是毫无问题的。不想,殿下竟已做好以命相搏的准备,刚到东宫门外,便从里头射出无数支羽箭,阻挡我们入内。”
井飒听得瞠目结舌:“皇宫内院,堂堂东宫,竟会发生此等事?那……後来呢?”
谢仲平摇摇头:“丘大人也是无法,只能派人回禀圣上,带回来三个字——杀无赦!”
“也不能怪圣上,龙之逆鳞,拂之即死!何况在皇宫内大举兵戈,这是谋反之举!”南宫罃解释着,井飒也不吭声了,只能听谢仲平继续说着。
“丘大人调来禁军和府库攻城器械,云梯,撞门钟搭配弓矢一同用上,不到半个时辰便轰开了东宫大门。军士们一拥而上,与东宫守卫及宦官们激战了一个半时辰才攻入内宫。打开殿门一看,殿下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抱着柳如眉的尸体发愣。”
谢仲平说的很形象,仿佛那凄惨的一幕重现在井飒眼前,他喃喃问道:“柳如眉……她也死了麽?”
“是,她是服毒而死,用的是皇族自备的鸩酒。”井飒知道,谢氏皇族每人备有一份鸩酒,在危急关头,为了留住皇族最後的尊严和体面,可以服毒自尽。柳如眉不是皇族,用的鸩酒只怕是谢玄的。
“那太子呢?”井飒小心地问道。
“看我们进来了,他突然仰天大笑,说了一句话便持剑自刎而死了。”
“什麽话?”
“来世不入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