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骋心中透亮,他话未说尽,定是另有筹谋与考量,不便此刻全盘托出。
谢骋眨了下眼,微微垂下头,终究是按捺住了追问的念头。
片刻沉默後,他重新擡眸,将这几日萦绕心头的疑虑终于问了出口:“属下斗胆有一事相问。”
“说。”
谢骋斟酌几秒:“属下总觉得,大人对公主殿下相比在怀远时……似乎格外不同。”他庆幸道:“属下随大人这些年,还是头一回见您这般挂心一位女郎。若是都督有知,想必也会深感欣慰。”
桓恂却出口问:“这算是关心麽?”
“自然算。”谢骋对他的反问显得有些意外:“虽说铲除士族是大人必须完成的事,可您还特意派出密探暗中保护公主,这实在不像是……”
“不像是甚麽?”桓恂追问。
谢骋略显犹豫地开口:“不像是您对待一位盟友,该有的态度。”
桓恂听罢,只是轻轻一笑:“是麽。”
随即,他说:“虽不知从何时开始,但我,从未将她视作盟友。”
话音落,他忽然擡眼看向谢骋,嗓音微沉:“谢骋。”他这一声唤得郑重:“还记得我先前吩咐过你甚麽吗?”
在他发问下,谢骋蓦然想起在怀远时的那次谈话,以及自身曾立下的誓言。
“属下记得。”谢骋恭敬回:“大人让属下向都督传达那句话,属下便传达哪句话,并继续寄送密信,以消解都督对您的担忧。”
当谢骋得知桓恂早已清楚,严岳派自己来到他身边实为暗中监视之时,他内心的震惊难以言表。
他从未想过,自己自以为隐秘的身份,早已被眼前之人看得通透。
桓恂闭目缓声道:“记得就好。义父的顾虑,我都明白。只是有些事,他不知道,反而更能保全北崖军与玄策军的全局安稳。”
他顿了顿,睁开眼时,眼底幽沉,扯了扯嘴角:“所以公主牵扯到士族一事,包括她私人的事,你半个字都不要向义父提及,明白麽?”
谢骋低头应道:“大人予属下有再生之恩,属下誓为大人效死。”
“你若没有这份决心,我也不会将你继续留在身边。”说罢,他重新闭上了眼:“你能认清谁才是你真正该效忠的人,我很欣慰,退下罢。”
“是。”谢骋未再逗留,擡眸望了他一眼後,随即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刹那,谢骋在门前静立了片刻。
他定了定神,正欲转身离开,却见卢近侍脚步极快过来。
谢骋主动迎上前:“卢近侍,可是出了什麽要紧事?”
卢近侍飞快地扫了眼四周,确认吴婶不在附近,压低了声线凑近谢骋:“大人先前吩咐取的样土,底下人已经快马加鞭送回来了”
“大人方才歇下,不如等他醒来再禀报。”
卢近侍心想样土之事也不急在这一时,望了一眼桓恂的房门,于是暂且按下念头。
两人正要一同往前院去,一回头,却见萧成衍脸色凝重而来。
*
从机衡府出来的羽涅未回到泓峥馆,而是一路转去了皇宫。
摇晃的马车里,翠微对她突然转去宫中不甚明白:“公主这时候转去宫内,是要见何人?”
羽涅思考少顷,说道:“见陛下。”
赵云甫既然选择她做眼线,她就该扮演好一个关切陛下心忧的角色。如今他刚与李氏撕破脸,此刻宫中必然震动。她此时前去,正是表现关心和忠诚的最佳时机。
她必须让赵云甫觉得,她这枚棋子忠心可嘉。
念及此处,另一桩心事涌上她的心头。
赵云甫让她做眼线一事,她至今未曾向桓恂透露半分。
有些秘密,如果不在第一时间说出,它的可信度会急剧下跌,何况是在这样复杂的政治环境里。
那日从宫中出来,她只是在马车中试探他有没有心上人,并非告诉他此事,便已失去了最佳机会。
从史书上,桓恂乃为非常谨慎之人。他或许因为这样的事,与她心生芥蒂,担心那根“不信任”的刺会悄然扎下。
这份缔结不久的同盟,于她而言太过珍贵,也太过脆弱。
她能感受到他性情深处藏着的骄傲与锋芒。
她若此时坦言,他那样的人,未必能坦然接受来自同盟的隐瞒,哪怕这隐瞒初衷并非恶意。
她冒不起这个险,只能谨慎而为之。尤其,他已许下那般重的承诺之後,这份心意愈是滚烫,她便愈是输不起。
眼前乱局不定,强敌环伺,任何一丝裂痕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导致满盘皆输。
这秘密她只得盼着,待他日根基更稳,信任更为坚不可摧之时,再寻时机化解这份不得已的“期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