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一段时日的桓恂,伤势已大为好转,此刻正在府中专设的靶场活动筋骨。
她去时,他穿着武服,袖口的金线隐隐闪烁着金光,正站在靶场唯一一颗梧桐树下,凝神屏息,拉弓搭箭,一击必中。
她走了过去,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桓大人好箭法,躺了这麽久,手法也不生疏,风采依旧。”
桓恂闻声回头,随手将弓拄在地上。
对她这番夸赞,他显得甚是受用,鼻间溢出一声轻笑,朝她走近,用谢骋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在她面前站定。
他一双黑亮的眼睛含着戏谑:“这就算好了?”他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毫不谦虚的张扬:“殿下若是肯多来瞧几次,我还能射出更漂亮的。”
好不暧昧的一句话,她望着他鲜红的唇瓣,喉头微动,内心涌上一股焦渴。
少年身上的香味儿扑面而来,这股香,不同于任何香粉的气味。
他说着,忽然眯起眼,打量着她。
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他目光从她眉眼细细描摹到饱满的唇畔,像在鉴赏甚麽珍贵的字画一般。
这般近的距离,他武服领口暗色的云纹清晰可见。
在她局促的目光中,他毫无征兆地俯身逼近,惊得她向後微仰,骤然逼近的存在感让人心慌。
他视线在她脸上细细巡梭,最终落在她的眼睛上,半晌不语。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羽涅下意识擡手轻触脸颊:“你这麽看我,可是…我脸上脂粉未抹匀?”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凑近了些:“脂粉匀得很妥帖,我是在看,昨夜你这是又熬到了几时?”
被他看的一阵心虚,她避开他的视线,身体微侧,为自己解释:“昨夜我睡得很早……没有熬着不睡。”
桓恂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适才含着几分戏谑的眸子此刻注视着她,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三个字。
在他这般专注的视线下,她终于败下阵来,偏过头去。认命般回答:“好吧好吧,我其实是一个晚上没睡。”
火药一天没调配出来,她一天就睡不着。
听到这话,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直起身。
方才那份玩世不恭的少年气悄然褪去,取而代之是认真,这股认真,不同于其他形式的认真。
他开口:“火药固然重要,但你的安危与健康远胜于此。若要以损耗你的身体为代价,那那些火药,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些日子,你夜里研制,白日操劳,何曾真正休息过?别为了它,将自己熬到油尽灯枯。”
她明白他的好意,她何尝不知他字字关切。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停下。
火药,在这个冷兵器主宰的时代,是能颠覆天下格局的钥匙。
有了它,或许就能少打几年仗,少死几万人。
史书上轻描淡写的“饿殍遍野”丶“十室九空”,背後是多少家破人亡的血泪。
她快一分,或许就能多保全一座城池的百姓,她强一分,或许就能让边疆的将士少流些血。
她不敢懈怠。
待他说完,她唇边牵起轻松的浅笑:“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以後,我一定按时睡觉。”
桓恂看出她的压力,他一时没接话。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权力这东西作用好像没那麽大,如果拥有足够的权,就能帮到她,那他也算是解决了一些问题。
实际上,他在背後已做了太多,琅羲在宫里的安全,赵云甫能知道北伐的事,以及她的安危,但做了这些,他仍觉得不够。
没察觉到他想法的羽涅,话锋一转,说起今日来的目的之一:“说起来,现在我调配的火药,威力与稳定性都已提升不少,只是……”
她微微蹙眉,流露出不甘:“若想将其制成能用于实战的可靠武器,目前的进展还不够,还需反复试验。”
“有进步就是好事,此事急不得。”说着,他他走向靶场边设着的案几,拿起茶壶,斟了两杯茶。
他拿起一杯递给了她:“我们坐下说。”
她依言落座,他说着这段时间,他们暗地里进行的另一件事:“萧成衍那边,今日清晨有密信传出。”
羽涅:“如何?他哥愿意和谈了?”昨日她虽从顾相执那里,得知南殷在调动兵马,心中却仍抱着希望。
萧成衍自其皇兄萧道遵决意北伐後,便被严密软禁。
这半个多月来,他们一直通过隐秘渠道与他保持联络,暗中筹划营救之策。
从立场上,羽涅当然想借他之口,说服南殷不要北伐,避免杀戮,萧成衍也不想两国开战。
但面对她疑问的桓恂,敛了敛眸。
“他说,以前他低估了太多事,但现在,他愿意支持他的兄长,北伐。”
听到此回答的羽涅,久久被震惊的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