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头,眉宇间充满不忍:“长亭关内,终究是数万北邺百姓。葛将军麾下皆是虎狼之师,一旦杀红了眼,恐怕……”
“恐怕什麽?”
萧道遵打断他,没有从沙盘上擡起头:“听皇弟这语气,是在替朕担忧,还是在替北邺的百姓求情?”
“臣弟不敢!”
“臣弟只是觉得,若杀戮过甚,有伤天和,亦恐有损皇兄圣名。”
“圣名?”
萧道遵看着他须臾,大笑几声:“朕的圣名,是靠尸骨垒起来的,不是靠北邺人的口碑传出来的。”
他走到萧成衍面前,气势逼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一统天下,朕只要结果。”
“还是在你看来,几万条北邺人的命,远比八十万南殷将士的生死和北伐的胜败重要?”
“臣弟绝无此心皇兄。”
萧道遵哼了声:“你若想不明白,就出去吹吹风,想明白了再进来。”
萧成衍被这言语刺得一怔,固执站在原地。
声音因激动而微颤的辩驳:“皇兄,无论如何那是几万活生生的人,不是木偶泥人。杀戮过盛有伤天和,我们难道非要如此?”
“兄长也看到了,我带回来的火药那样厉害,这样的武器他们还有很多,要是惹怒北邺该当如何?!”
“够了!”
萧道遵猛地一拍案几,吓得其馀人面面相觑,不敢出面劝阻。
他盯着自己这个过于仁厚的弟弟,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厉色。
“成衍!”萧道遵罕见喊他的大名:“收起你这套妇人之仁!朕当初就让你好好待在上京,辅佐太子,协理朝政。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偏要跟来军中,现在却又在这里对朕的军令妄加置喙,你当战场是甚麽?是你可以讲仁恕道德的庙堂麽。”
披甲的萧道遵身上的压迫感随即而来:“朕告诉你,战场就是要死人的,不是他北邺人死,就是我南殷儿郎亡,你现在每犹豫一瞬,将来就可能多葬送成千上万忠诚的士卒。你若受不了,现在就给朕滚回上京去!”
此话狠砸在萧成衍心上,他脸色发白,後面所有劝谏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他不甘而失落垂下了头。
看他这副模样,萧道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在堂内转来转去,犹如发怒的野兽。
过了半晌,当他再次看向这个他唯一同父同母的弟弟时,眼中的锐利松动下来,无奈道:“怀川。”
他声调缓和了下来,不再是刚才那般凌厉:“兄长知道你在想甚麽,你放心,葛飞尽不是嗜杀的疯子,他攻城为的是胜,不是屠城。他心里秤,知道甚麽时候该收手。”
见萧成衍依旧低着头,沉默得像尊石头。
萧道遵继续道:“至于火药,你不必过虑。韩介不是从建安带回了详细配方,有陆术士在,正好让他带着工匠照着方子,肯定会尽快摸出门道来。”
他口中的陆术士,名为陆百年,乃是有名的炼丹术士。
此人一生都浸淫在丹鼎炉火之间,为权贵们炼制那长生丹药。
正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炼丹过程中,他凭借术士的敏锐,逐渐摸清了硫磺与硝石的刚烈秉性。
他深知,此二物性情暴烈,遇火即燃,若在丹炉中比例或火候稍有差池,便会引发骇人的爆炸,前功尽弃。
为驯服这两种猛药,使其能为自己所用,陆百年循尝试出了“伏火矾法”,将硫磺丶硝石各二两,与三钱马兜铃一同混合煅烧。
他原本指望借由此法,平和掉硫磺与硝石的暴烈之性。
然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三种物质混合後,非但没有变得温顺,反而在遇火的瞬间,産生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的爆炸。
陆百年惊骇之馀,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意识到或许是天赐的雷霆之火,若能上战场,将会无往不利。
自此,他花了十年的心思无数次尝试,想要复现并控制其爆炸性,将其炼成可用的兵器。
可他却始终被几个关键难题所困,最佳配比,原料提纯,如何保证其威力与稳定?这些他都摸不清。
他空有方向,却无门径不知如何下刀,数年钻研,终是一直无所获。
而今韩介带回来的配方,对于陆百年而言,不亚于一场及时雨,解决了所有困惑他的问题。
针对萧成衍担心的火药问题,萧道遵有自己的见解:“在我看来,北邺人没多少这东西。若真有充足的储备,前几场仗,他们早就该拿出来,把我们炸个人仰马翻。何至于等到现在?所以,这一点,我们无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