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我在偏厅等得茶盏都凉了三回。
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忽听瓦上有极轻的落步声——是柳含烟。
她掀帘进来时,鬓角沾着星子似的霜花,怀里紧抱着个油布包,指节因用力白:“沈小姐,这是这三日宫绣坊的物料账。”
我接过油布包,指尖触到潮湿的布面,想来她是藏在怀里捂了一路。
展开时,半页残纸赫然入目,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我瞳孔收缩:“贡丝三百匹,入主坊二百,外流一百;湖丝五百匹,全数入库。”
“宫规里,每年贡丝配额是四百匹,其中三百匹专给护心衾和龙袍。”我捏着残页的手颤,“多出来的一百匹,原主该给病弱宫人的护心衾,就这么被截了?”
柳含烟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掐进青砖缝里:“前日见掌针冯嬷嬷往偏殿搬箱子,箱缝里漏出的丝线,和您给的原稿暗纹一模一样。”她喉间滚出哽咽,“那些护心衾我当年绣过的,要绣满百子千孙纹才镇得住阴寒。可若用了次等湖丝”
“阿砚。”我召来立在廊下的丫鬟,“去城南醉仙楼,找吴老七。”阿砚应了声,刚要走,我又补了句,“带两坛烧刀子——他贪杯,醉了嘴就松。”
第二日晌午,阿砚回来时梢还沾着酒气。
她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吴老七醉得不成样子,抓着我手腕说‘崔家那姑娘在外头置了云霞别院,说是教穷家女绣活,实则织机昼夜响’。”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块碎银,“这是他塞给我的,说‘别往深里问,问多了要见血’。”
我捏着碎银,凉意顺着指腹爬进心口。
当夜,我换了身月白绸衫,脸上扑了层薄粉,扮作香料商妇——崔家在城南的产业多,香料铺子常有生面孔,最不易引人怀疑。
云霞别院藏在青石板巷尽头,朱漆门楣上挂着“绣艺慈坊”的木牌,门房是个瞎眼老妇,柱着竹杖摸我手腕:“女先生里边请,咱们这教的都是穷家女,图个手巧能糊口。”
跨进二门的刹那,机杼声便劈头盖脸砸过来。
二十余台织机排得整整齐齐,十几个姑娘低头飞针,额角汗湿的碎粘在脸上。
我装作看绣品,绕到角落,脚底下突然绊到团布料——是堆废料,线头里混着金线。
拾起一块残布的瞬间,心器在袖中烫。
我指尖抚过经纬,系统提示如蜂鸣:【经纬密度与宫贡丝完全匹配】。
翻转布面,暗纹竟与惠妃那幅“凤凰涅盘”如出一辙,更令我血液凝固的是,布背密密麻麻的血渍,像被指甲反复抓挠过的痕迹。
“姑娘看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尖利的女声。
我转头,见个穿青布裙的婆子拧着眉,“这是下脚料,有什么好看的?”
“原是想学些花样。”我赔着笑,将残布塞回废料堆,“我那香料铺子常要送绣品当礼,想着买些你们的成品。”婆子脸色稍缓,引我去前院看展柜。
我趁机摸了摸展柜里的帷帐,金线绣的牡丹比宫绣还艳三分——这哪里是慈善,分明是用宫料织了金缕,卖给达官贵人换银子。
从别院出来时,月上柳梢。
我攥着袖中偷偷撕下的残布角,掌心被金线扎出小血珠。
原来那些本该裹着病弱宫人熬过寒夜的护心衾,早被崔明柔抽了筋换了骨,变成权贵后院里的锦绣帷帐。
五日后,醉仙楼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脂粉香。
我坐在二楼雅座,看小蝉的舞。
她穿件云锦裙,金线勾着凤纹,转起来像团烧着的金云。
系统突然震动,【检测到纤维成分与“凤凰图”残布一致】。
我端着茶盏起身,“不小心”撞在栏杆上,茶汁泼在她裙角。
小蝉惊呼着后退,我趁机撕下一缕布边:“对不住,我赔你——”